下午三点的火车站总是很忙。车道堵得满满的，行人也无比的密集，几乎快要肩膀挨着肩膀、脚跟碰着脚跟了。本来根据上一届市政府的规划，到了明年，北边的新火车站通车以后，这老火车站就停用了，再过不久就要拆掉，另作他用。在新一届政府上任之前，车站两翼的两栋标志性的旧塔楼就已经先被拆掉了，只留下了塔楼前方的两个早已被风雨吹打得破旧不堪的雕塑。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上级有了新指示，新的市领导们突然改了主意，要保留这老火车站，名字仍然叫清河站，新火车站则命名为清河北站。在“全国森林城市战略”开始实施的同时，重修塔楼的工作也开始了，据说是要恢复塔楼的原貌。两个雕像也被拉走了，据说是要立新的，样式要重新设计，而且为了象征市委、市政府在经济建设上的宏大目标坚定不移，雕像的长、宽、高都要加大，材料也要换更好的，网上有人说是要加入合金，或者打上钢筋，还要刷上防腐蚀的漆，旁边还要加上牌子，写一些宣传语什么的。具体怎么做，目前还没定。当然，火车站周边的一圈马路上，也全都挖开了槽子，种上了树，力争让绿化无处不在。
吴海川斜背着单肩包，左手扶着背包带，在人流中不停地飞速穿梭。走过挂着脚手架、围着绿布的新塔楼时，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然后就加快了脚步，继续向前。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父母曾经带着他爬过塔楼，还在塔楼上照过很多照片，有的是跟家人们照的，有的是跟塔楼里的文物一起照的。现在，楼是回来了，但那熟悉的感觉，还能回来吗？
“闪开！”一个穿黑背心的彪形大汉正面走了过来，蛮横地一把推开了他。
“嘶”大汉的一掌刚好拍在了还隐隐作痛的右臂上，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马路对面的绿灯亮了，他捂着胳膊，加快脚步，几步跑过了马路，向对面的体育馆跑去。
这座体育馆比较旧，规模也不是特别大，就连观众入场的通道都比别的馆要窄一点。吴海川没多想，几步就插到了观众队伍的前面。
“别插队。请出示票。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门口的检票员眯着眼靠倒在椅子上，看上去像是累了。
“我是来比赛的。我是逐梦队的。”
“那你为什么不走后门？”
“来不及了。”吴海川掏出身份证和球员名单的备份，递给检票员。
检票员瞅了一眼球员名单，把身份证还给了他，摁开了通道让他先过。旁边准备入场的观众们基本都只是瞟了他两眼，没人注意。
“各位观众，欢迎大家前来观看第一届‘幻宇杯’小组赛A组逐梦队对阵自由人队的比赛！”解说员的声音已经响遍了整个体育馆。
球馆里几乎是座无虚席，除了最上面的几排以外，基本看不到空座。当然，也有些不厚道的观众买的是便宜的票，然后自己偷着坐到了前排的空座上。这家体育馆的座位样式是不统一的，有些座位很明显是新加的，原有的那部分是木头做的，新加的那部分大部分都是塑料做的。由于这个球馆以前曾经是附近一所小学的体育馆兼礼堂，所有木头的座位基本都被小刀和圆规给划得乱七八糟，或者用圆珠笔写上了“XXX真帅”、“XX是王八”之类的话。放眼观众席，真正的球迷的数量开始多了起来，有一些球迷拿着写有逐梦队或者自由人队加油之类的标语的纸牌，还有几伙球迷都穿着一样颜色的衣服，甚至是跟两队队服颜色一样的球衣。看来这比赛对幻宇牌球衣的宣传非常成功。当然，大部分球迷还是只来看个热闹的。正是因为这个，观众席上传来的声音大部分都是聊天或者没用的废话。由于这一场是关键之战，两支啦啦队在开赛之前就分别来到了两个半场的篮球架的正上方，准备好了道具，随时准备加油。
“这一场比赛将是双方的最后一场小组赛！获胜的一方，将会得到另一个晋级八强的名额，和已经锁定出线权的星海队携手出线！请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为他们加油！”
解说员似乎没得到多少响应，观众们该闲聊的还是在闲聊，该议论的还是在议论。只有一些看了前几场比赛的观众们悄悄地说：这个解说员比前几个专业多了。
自由人队沿着球馆的西侧通道慢慢溜进了场，开始赛前热身。他们的球衣是银灰色的，前胸和后背的“自由人”三个字却是白色，如果不仔细看或者有反光的话是很难看清的。他们自动地分成了两组，一组由郭笑寒带着，在左侧练着远投；另一组由苗向军带着，在右侧练着中投；只有一个个头稍微高一点、身体稍微强壮一点的人站在禁区内，不停地抢着篮板，然后传球给两边的人，当然，他的“高”和“壮”是相对于郭笑寒以及其他队友们而言的。他长着一个椭圆形的大脑袋，脸型比脑袋稍微细一点，嘴很大，一喘气就露出了一口大板牙。他的双脚一动不动，只凭两条长胳膊来抢篮板，每一次都很稳。他的球衣不停地反射着光，背后印着一个硕大的数字：0。
“哎，他们怎么只练投篮啊？”观众席上，一个矮个球迷问他身边的高个球迷。
“那是他们的风格。”高个球迷回答。
“快开始了吧？逐梦队怎么还没出场？”
“应该马上就出来了吧？”
“咔咔咔”挂在天花板上的三盏大反光灯全都打开了。这三盏灯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发出的光不再是明亮的白光，而是一种年久失修的淡黄色，甚至可以说是昏黄色的暗光。其中一盏灯的表面上似乎还有了几丝裂纹。
“搞什么啊？大白天开灯干什么？”一些观众摸不着头脑。
就在三盏大灯被打开的那一刻，逐梦队也进场了。七个人还是排成了笔直的一列，不同的是最前方的人换成了赵嘉明，莫宇杰在正中间，而许天豪则站在最后。
七个人一路小跑到了自己的半场，立刻分成了两拨，莫宇杰指挥郑天豪、袁启轩练远投，赵嘉明配合萧敬臣、周俊扬练中投，跟自由人队一模一样。许天豪则直接跑到板凳席上坐下，歪倒在椅子上，连头也不抬。
“哎，那个人怎么不热身啊？”矮个球迷问。
“他在上一场比赛恶意犯规，被禁赛了，这一场上不了了。”高个球迷解释。
“嗯？”郭笑寒放下手里的球，转过身看着逐梦队。
逐梦队仍然专注地练着自己的球，没人理他。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会是想跟我们对着干吧？”
“不可能吧？”苗向军也放下球，走到郭笑寒身边，“我觉得他们不会这么干。”
“你记不记得白圣泉昨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郭笑寒问。
“当然记得，”苗向军撇了撇嘴，“无论如何，绝不能轻视莫宇杰。”
“嘀”一声响亮的哨声响彻全场。
几名工作人员三步两步地跑了上来，把多余的球装进球筐里，推走了。周俊扬看了看自由人队的半场，回到了替补席上，却没有坐到许天豪的旁边，而是坐到了最右边的那把椅子上。自由人队的几个替补也都回到了替补席上，依次坐到了替补席的左边。
“现在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保持冷静，文明加油！”解说员的声音不是很大，听起来却好像有无比的穿透力一般。
三位裁判从裁判席上站了起来。两位助理裁判缓缓走到了球场两端。主裁判托着比赛用球，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中场的最中间。双方五名先发同时在两边站成了一排。
“现在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双方的先发队员，”解说员拿起自己右手边的名单，“逐梦队的先发阵容跟前几场相比，有了一定的变化：中锋仍然是10号莫宇杰，大前锋是8号赵嘉明，12号萧敬臣出现在了小前锋的位置上，得分后卫是19号袁启轩，组织后卫是17号郑天豪！”
郭笑寒把头偏了偏，绕开了袁启轩，把目光投到了萧敬臣的脸上。他一反平日里的懒散，眼神变得无比尖锐，像是在挑衅。萧敬臣也把头往右一偏，假装没看见。
“自由人队的五名先发是：得分后卫3号，郭笑寒；组织后卫28号，景志清；小前锋13号，苗向军；大前锋16号，季修文；以及，中锋0号，淳于成！”
“淳于成？”袁启轩突然嘀咕了一句。
“嗯？”郑天豪看了他一眼。袁启轩没有再出声。
“都是些傻×名字。”许天豪抱着胳膊嘀咕。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解说员提醒观众们。几秒钟后，观众席上鸦雀无声。
裁判往前跨了一步，准备开球。郭笑寒笑着对裁判摆了摆手，说了声“请别急”，朝逐梦队的方向指了指。裁判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郭笑寒往斜前方跨了一步，站到了莫宇杰的面前，正面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的大中锋，伸出了右手。
“久仰。”
莫宇杰自然是不知道郭笑寒和白圣泉有了某种约定的，但他也实在从心底里反感郭笑寒这样的“男姑娘”。尽管如此，他还是往前走了一步，打量了一下这个面目清秀、皮肤细腻、看上去像是日本动漫和三流偶像剧里的所谓“美男”的伪娘，也伸出了右手，握住了他的手。
淳于成把双手背到后脑勺，用力扯了扯自己的护额，用力地把自己的板寸头从后捋到前，像是想把它拉长似的。赵嘉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苗向军转过头往逐梦队的替补上看了一眼，视线刚好对上了许天豪的额头。许天豪的头又低了几分，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
“嘀”裁判吹了一声哨，示意双方中锋上前跳球。郭笑寒知趣地往后退了一步，给淳于成让开了路。
“队长！”通道口突然传来了一声高喊。
“嗯？”莫宇杰和郭笑寒同时转过头去。紧接着，除了裁判以外，几乎全场所有的人都盯住了通道口。
站在通道口的，正是吴海川。他戴上了一条跟队服一样雪白的护额，上面写着鲜红的“加油”二字。他的双手都戴上了新护腕，跟莫宇杰新买的护腕完全一样，“逐”、“梦”二字显得那么的血红、那么的鲜亮，仿佛散发着异样的光芒一般。整条右小臂都被绷带紧紧地包裹着，外层还套了一个类似于袖套的东西，使他的右胳膊比左胳膊整整粗了两圈之多。此时此刻，他紧握着双拳，紧咬着牙，在他的眼里，丝毫没有对疼痛的恐惧，只有对胜利的渴望。
“海川？”莫宇杰愣了一下，“他怎么来了？”
“哇？那是谁啊？”
“是逐梦队的人吧？”
“他的胳膊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啊？”
“受伤了怎么还来啊？不在家休息吗？”
“这个样子还能上场吗？”
观众席上议论纷纷，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体育馆又开始向自由市场靠拢。
“嘀”裁判再一次鸣哨，示意双方马上开始跳球。
“不好意思，裁判，”莫宇杰走出中场圈，两步走到裁判面前，“我们队那个受伤的队员来了，就是就是我们刚才登记的不一定能上场的那个，我能不能先去处理一下？就就用两分钟。”
“可以，”裁判面无表情地拿下嘴里的哨，“快去快回。别耽误比赛开始。”
莫宇杰撒开腿，几步跑回了通道的入口。
“队长，”吴海川呼出一口气，“我好了。我要上场。”
“我不是跟你说，让你好好养伤吗？”莫宇杰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上场？万一伤再加重怎么办？”
“我真的好了，”吴海川晃了晃右臂，“我没有问题。”
“海川，”莫宇杰放慢了语速，放缓了口气，“你听我说，你是知道的，现在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我真的没问题的，”吴海川仍然不肯让步，“我真的没问题。队长，算我求你了，行吗？”
莫宇杰深呼吸了两口，拍了拍吴海川的左肩，点了点头。
“好吧。我知道了。但你今天不能首发。等我让你上场，你再上。好吗？”
“嘀”裁判鸣哨催莫宇杰回来。
莫宇杰几步跑回了中场。吴海川慢慢地走到了替补席上，坐在了许天豪的旁边。
观众席上重新变得安静了。
“现在比赛正式开始！”解说员喊道。
郭笑寒、苗向军分别沿中场区的两边后退了两步，随时准备接球。赵嘉明和萧敬臣也做好了准备。
“嘀”裁判吹响了哨声，将球抛向高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