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底是没有握到手,我去教室里开了门,监督同学们都坐定,像往常一样威风凛凛地站在讲台上指挥他们拿出课本背课文。从讲台上扫过去一眼,看到那个男人还站在窗口远远地看着他儿子。
我在讲台上向他看过去,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缩在座位上,不抬头也不张嘴读课文,完全跟周围的环境不相容,他跟这个班级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我对他的欺负。
他的小身影大概是太孤独了,我能看出那男人眼神里满满的担忧。
后来就是那男人拦住正在往教室走的我们的班主任,说了几句话,然后那男人走进来,收拾他儿子的书包,我跟其他同学都是一样诧异地看着,直到老师也走进来,向我们宣布说阳阳同学因为一些原因又要转学了,要我们跟他说再见。
同学们很捧场地对这个平时根本不会注意的、没什么存在感的同学大声说着再见。那男人笑着谢谢同学们,让自己儿子跟全班在座的大家告别。他缩着手,恍恍惚惚地抬头看向四周,然后低下头去,一言不发,那男人拉起他的手,摆了摆算是打招呼,然后抱起他儿子,走出了教室。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我不知道他家在哪,也不知道他父亲是谁,又带他去了哪儿,就只是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零零星星地听老师跟人聊天说起过那个转学来一年多又走了的自闭症儿童,长得很可爱,可惜了云云。
而他们跟全班同学告别的那刻,我因为一直是站在讲桌后面的,桌上有一摞同学们交的作业本挡住,我们并没有视线的交际,所以也没有得到最后一眼的告别,我想不起来我当时在想什么,可能只是在心里遗憾:哎呀,我的小玩具要走了。
人总是在成长的,并且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变得懂事变得理智,我也一样。早已逐渐褪去小时候的那些嚣张戾气,变得理智温和,变成了一个明白道德素养、懂得人情世故的成年人。于是再去回想童年时做过的那些坏事,总是会被愧疚和自责淹没。尤其是那个我甚至记不得他姓什么的小阳阳。
不经意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对他做的桩桩件件的“恶行”,然后忍不住的想回到那个时候把自己抽一顿。可是鬼使神差的,我总是想总是回忆,回忆的多了,渐渐的,他的模糊的样子、说话的声音、看着我的神态,眼睛、鼻子、嘴巴、手、侧影、背影,竟然就越来越迷人,越来越难以忘记,就算是具象一天比一天模糊,但那种感觉却日渐清晰。
人们或许都有过这样一种经历:一件本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或者人,有一天突然没了,然后就会招你惦记,惦记久了,这件东西竟会渐渐变成你心口的朱砂痣,你眼里的白月光。
中学、大学,我有很多次的青春萌动和情窦初开,也谈过几次或长或短的恋爱,细细归类来,竟然也都是有那白月光的影子:有印象中那样纤细手腕的我会喜欢,有记忆里那种纤长睫毛的我会喜欢,甚至是名字里有阳这个字的我都会徒增好感。
我内心里是非常清楚的,记忆遥远,很多东西被我美化或者原本就根本不是那回事,但是人就是这么任性和难以自控,不论我怎么抗拒,我的阳阳已经被我自己变成了图腾一样的东西,控制着我的审美、我的感情。
真是奇怪。却让我无可奈何。
成年后的我从学校毕业,步入社会成为一个知性大方的外企白领,能打会拼,业绩出众,很快就得到了晋升。父母欣慰于我的成长,跟朋友和同事之间也气氛融洽,欢乐而阳光,会做几道被树大拇指的家常菜,会被夸奖为温文淑雅、未来的贤妻良母,会时不时被一两个适龄男士明里或暗里送来春情秋波。
我尝试过像大多数女孩那样接受这些适龄男士的春情秋波,然而结果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因为大多数时候,我甚至都强迫不了自己去多看他们一眼:不是这样的身形,不是这样的手臂,不是这样的腰身,不是这样的面庞,不是这样的眼睛,不是这样的声音……总之什么都不合心意。
有亲近点的朋友直言我可能就是性冷淡,不然大好年纪为什么不跟其他姑娘们一样追求爱情呢?
美好的爱情谁不追求呢?可是美好的定义每个人又不一样。
我也跟她们一样欣赏健硕的身材、小麦色的皮肤,剑眉星目、风动雷涌的健壮男性,但是这些特质远没有纤长的睫毛、苍白的手腕、秀挺的鼻尖、红润细嫩的嘴唇更让我心动。
我有时候会在网络或是媒体上见到那么一两个感觉相似的人,总会被我代入他长大以后的模样,我常常想象那些睫毛上跟记忆里一样挂着泪珠,闪着莹润的光,然后挺秀的鼻翼下,姗姗开合的嘴唇欲言又止……
我不敢想太多越是想太多,无处宣泄的念头就越是浓郁,但是止不住地一遍遍想。我一直觉得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养着那只凶兽,我在长大,可是这凶兽一直保持原状,龇牙咧嘴地想要撕咬点什么才会满足似的。这是我无论怎样用一个阳光的外在来伪装掩盖,都无法彻底从内心清除的劣根。
因为不合心意,那些逢场作戏、敷衍应付之后的我依然孑然一身,所以我总会被朋友们批评太挑三拣四、太朝三暮四。朋友口中的挑三拣四也罢,那些失望的追求者所说的难伺候也罢,总之我已欣然接受自己想要的其实只是水中月、雾里花,我清楚地知道很不现实,但我始终不想勉强自己。
我不信神佛,并且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上还带有那些“渣”的特性,更对自己的人品不抱有什么信心,因此,对于再能遇到他这件事,我从来没有祈求过。
可是这个世界竟然真的冥冥之中,有着必然会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