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刻,完全被关天下狐疑的锐利之眸给锁住了视线,张语凝闪烁地看着,那惨白的脸却是莫名地染了红润,煞是耐看。
“小弟吾疑……”
“哪两个字?”
“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出自柳宗元的《小石城山记》。”张语凝解释着,咧着嘴极是不舒服地瞪视着那柄冷然的剑鞘。
“撒谎!百家姓里岂有吾姓?嗯?”侠客把剑鞘又向上一挑。
脖颈后折,张语凝吃痛地轻啊了一声,忍痛低吟:“有……春秋楚有吾氏……三国吴有吾粲……”
没想到张语凝竟是引经据典,不费吹灰,信口拈来。
既能把古诗文把玩于股掌之间,又能不畏强势巧于周旋化险为夷,眼前的这个白面书生,不得不让侠客暗自叹服!
终于轮到侠客吃惊地瞪大一双锐利的墨眸来深深的打探。
向来对书生没什么好感的侠客,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位不卑不亢的文雅书生!
瞧他,面对强敌威逼,低头,却不屈膝!弯腰,亦不失节!服输,更不顺从!
观其品行,明德唯馨,明月可鉴!试其才智,颖悟绝伦,天地无双!
真乃诸葛再世,子房复生,我身边若是有这样德才兼备之人辅佐,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此时此刻,侠客就是给予了张语凝这般的高度评价。因此,他整个人的灵魂似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却是引颈痴然地看着她。久久地看着。凌厉的眸色里渐渐染了几分温和与赏识,却忘了剑鞘还托在她的下颌之上。
直到旁边的语默再也看不去哆嗦着声音苦苦哀求:“大……大爷,小哥叫吾疑,我叫吾默……饶……饶了小哥吧……”
“嗯?哪个问你?休要多嘴!”侠客突然一个愣怔回过神,把一个静美的对视给无情地打破,很是扫他的欣幸,便当即斥了语默。
唰!
侠客猛的把剑鞘向回一撤,突然失了支撑,张语凝的脑袋便呱嗒垂落胸前。
紧接着侠客便改了神色,面上增添了温和,声音里透着喜爱,醉意的眸子里倍添了欣赏,和颜悦色的问:“吾疑,家住哪里啊?”
张语凝缓缓抬起头,一双空若无物的美眸,更显空灵澄澈:“大哥,小弟是一个孤儿,四海为家。
侠客似乎更是来了兴致,挑了剑眉道:“夜宿何处?”
“夜宿庙里,贡品裹腹。”
“嘿嘿!”侠客的声音却是瞬间逆转,热度尽失,冷傲咄咄,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难以置信地仔细打量着张语凝,“据我所知,住在破庙里的,都是些流民乞丐疯子,穿得都是粗布衣,破衣烂衫,他们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头发蓬松满面污垢,哪像你吾疑穿了绸缎加棉的袍子,养的面皮如玉,还满腹经纶,哪家庙里有你这等打扮的书生?蒙谁呢,嗯?”
侠客说着,一抬手唰的一声又把剑鞘抵在张语凝的下颌上。
自知一时疏漏,被他抓了小辫,瞬间,张语凝的眼里掠过一丝惶惑。幸亏侠客正盯着她的袍子发疑,没注意到她的神色。
张语凝到也反应极快,变着法儿自圆其说:“大哥,小弟动动笔,写个状子文书,就有吃有穿,有碎银钱赚,这袍子就是给大户人家写文书换来的。”
见他张着嘴巴惊诧,知道侠客被自己迷惑,张语凝心下暗自得意,也便壮了胆子,脑袋向旁侧一闪,避开剑鞘,不经意间,双眉一展,趁他不注意,索性双手下探从地上抱起他的那只靴子用力往下拽。
好在,这次侠客很是配合地蜷缩了脚,收笼了脚指,顺从着张语凝手端的力量,还是方才那只顽固的靴子,这刻却似换了一只,被她顺利地脱了下来。
一股怪异的气味,向着张语凝的面颊扑过来,她赶紧屏住呼吸,拎着靴子放在旁边。
侠客又抬起另一条腿,把另一只大脚伸到张语凝面前,他到也没再难为她,没费力就脱了下来。
从小一直被伺候着的张语凝,却是倒过来伺候别人,还是一个大男人,心里自是纷乱如云。
一眼扫到木盆里他那双赤裸裸的大脚,张语凝的面颊腾地泛起了红润,心,竟是怦怦怦狂跳起来,一抬眼,却是被他投过来的光束给锁住。
他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意味的神色,笑着道:“嘿嘿,你脸红什么啊?不就是我的脚比一般人的尺码大嘛,大又怎么了?大脚走四方!等什么啊?再不洗,水就凉了,洗!”
“啊?让我给他洗脚?太下贱了吧!”内心暗自嘀咕着。
蹲在地上的张语凝腾地站起身,后退着离开洗脚盆,坚决拒绝这种有失她异性尊严的下贱行为。
切,天魔兽,你是谁哪,敢让我这张府的千斤大小姐给你洗臭脚巴丫子!
你以为本小姐真叫吾疑,真就是一个孤儿?实话告诉你,本小姐是乃当朝首辅的千斤,当朝郑大将军未过门的儿媳,当朝天子新封的慧妃,报出一个名字来吓不死你!
皇帝下了诏书,特封一品妃,让本小姐进宫侍寝,本小姐都不情愿,就你?竟敢让本小姐给你洗脚!你不怕把你的一双臭脚给化成水!天魔兽,你也太目中无人了!你即便救过本小姐的命,也不至于随意拿来辱没。
张语凝暗自抵抗,愤然于心,却是脸上不露痕迹的看着他。
见他心情好到极致地向上一扬剑眉,唇角向上一弯,眸瞳旋转了一周,好奇的盯着她看个不止。
倒是张语凝又不自在起来,以为自己哪里不妥帖,甚至以为被他看出了什么破绽,便抬手抚上额头,梳拢了一下垂在眼角的一绺发丝,按进方巾,前额更是亮堂了。
又下移了手臂,滑到脖颈,抚上衣领轻按着衣扣。纽扣与纽门扣合,并无松开。
从上而下每一枚纽扣仔仔细细摸了一个遍,扣子严丝合缝,衣衫整齐,无有什么疏漏之处。
“翻阶蛱蝶恋花情,容华飞燕相逢迎!”突然听的侠客游龙戏凤般吟诵蝶恋花,张语凝明了其中寓意,竟是唬的脊梁沟直冒冷汗,华容猝变,暗泽沉郁,尴尬难言,不觉心下盘算。
他何故此言,莫不是这个天魔兽已经识破自己的女扮男装?随之,张语凝的面颊热辣辣的灼烧。
属不知,那个年代,女人的手抚在纽扣之上,别有用意,最是勾起男人的遐思。
一时慌张,张语凝竟是傻呆呆的滞住神色,捏着纽扣忘情松手。
悄悄抬眸静观,却见他正直白的瞧着她,张语凝更是心慌。
那一瞥,她却是更搞不懂他是何意。
没什么破绽啊,他为何老盯着本小姐看,他为何吟咏不堪的词句,他又为何不怀好意的笑,他到是在笑什么呢?
“堂堂男儿,这般摸着扣子把玩,真个女气,吾疑,你呀,啧,生就一副女儿容貌,竟是脱胎成男儿身,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来生还原女儿身,我娶你,做我娘子!哈哈哈……”
闻他戏言,张语凝羞愤惊悸,手臂垂于髀间,香拳握紧:“儒者,可亲而不可劫,可近而不可迫,可杀而不可侮辱!大哥好不过分!”
侠客敛了狎谑,眸间掠过一抹期望之色:“嘿嘿,吾疑?想不到你还是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读书人呢!瞧瞧,一个读书人竟是偷偷地趴在首辅张大人家的后窗上窥视,那个奇女子张语凝,她长得真就美若天仙,世间无双吗?”
“啊,爷,你怎的知道小姐叫张语凝?”一直沉默着的语默,不鸣则已,可真是一鸣惊人啊!
侠客和张语凝同时向她扭过头,狐疑地看着她。
知道是自己心里一急,说漏了嘴,走了话,语默赶紧扫向张语凝,咧着嘴巴不知该如何收场。
“哎呀,大哥——”张语凝故意虚夸了声音喊着,等把侠客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便编瞎话糊弄他,“小弟只是从窗纸上捅破了一个小窟窿向里瞧了一眼,见那张小姐正在灯下读书,她背对着窗户,只看了一个背影而已,没看清脸面,大哥,那张府小姐就是貌美如仙,世间无双,小弟也没那眼福啊!你说是不?”
这刻的侠客,自从提及张语凝这个名字,便顿时心荡神驰眸子里散发着星星,至于语默方才说漏嘴这个茬,被张语凝及时救场,他非但没有起疑,大脑里已经荡然无存。
“啧啧啧!你吾疑能看个背影就眼福不浅呢!我早就听说过张语凝是一个奇女子的传言,一直想睹她芳容,却都没有机会,说不定今生我是错过她了!”
“啊?大爷说的是哪里话,你恁会错过她呢?”语默突然又来了这么一句,气的张语凝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恨不能拿针线把她那张没把门的嘴给缝起来!
侠客失落得直摇头,根本不理睬语默,片刻后看了一眼洗脚盆,仰起脑袋看着张语凝:“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洗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