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完父亲后,郁解语望着灰蒙的黄土,摇摇晃晃的不知道该去哪里。突然,她看到了路边的一株野花,虽然开放着,可是花瓣已经被踩得凌乱不堪。她哭了,父亲说过,她就像是一朵花,会被人呵护,可是现在本该呵护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想呵护的人也不在了。
郁解语难以想象,一夕之间她什么都失去了,就像是一场梦。梦前她还是澳门城中茶香坊郁家的大小姐,享受父亲的疼爱家人的呵护。
虽然家中有无数姨娘,她又年少失去亲生母亲,可是父亲对她的疼爱却是独一无二的。她很尊敬每位姨娘,但是她不喜欢父亲对母亲的那种爱。
有时候她会在想,既然父亲爱着母亲,为什么还要娶那么多的姨娘,既然是爱,就要一心一意,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割,所以郁解语从小就对自己说,以后一定要找个自己爱的人,即便那个人死了消失了,自己都不会再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可惜父亲还没有等到她出嫁就死了,她也被赶出了家门,这一切全是她的大哥二哥的所作所为,可笑的是,自以为聪明的大哥二哥机关算尽也终究落得黄雀在后,而那只黄雀竟然是她的未婚夫赵凡,父亲也是被气死的。
郁解语边哭边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街上满满的都是人、屋子,可是没有一个人、一间屋子是属于她的,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走到哪里。郁解语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后突然晕倒了。
醒来后的郁解语看到的不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澳门那此起彼伏叫嚣着的楼房,而是充斥着脂粉味儿与香水味儿的屋子。
“这是哪里?”,郁解语喃声说。
“你可醒了,闺女哟——”,犹如京剧唱腔般的声音把郁解语吓了一跳,她这才看到,原来屋子正中的桌子旁坐着一个矮胖女人,这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额头上的脂粉浓艳厚重,吓了郁解语一跳。
“闺女哟—我看你是逃难来这的吧,啧啧啧,看你这模样,头发脏成这样子,衣服破成这样,妈妈我最是心善了,看不得你这种水嫩嫩的女孩儿受这等苦,来,妈妈给你找份好差事,包你吃香的喝辣的”,说着那女人把手搭在了郁解语的身上,嘴凑了过去。
郁解语顿觉心中一阵恶心,她使出所有力气甩开那只想要触摸她脸的手把那女人推到一边,起身跑出去。郁解语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可她知道这一定不是个好地方。果然,她刚打开屋门就被推了回来,外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看的她害怕的颤抖起来。
“敢推老娘,你不瞧瞧这一壶春是什么地方,真是给你脸你不要脸了”,“啪”的一声,那个矮胖女人甩手赏了郁解语一记耳光,郁解语顿时眼睛就模糊了,跟着的是自己越来越不清醒的意识。
再一次醒来的郁解语,一动也不动麻木的瘫在哪里,下体和身上的疼痛让她连哭都哭不出声音,是的,她确实也哭不出来,因为在她意识朦胧的时候,她不停的用残存的一丝清醒在反抗那几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昨天她还是个受人宠爱的大小姐,今天却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也失去了自己的清白,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事情。
“那女的死没,可别便宜她死在这里,影响老娘做生意……”,仍旧是京剧般的唱腔。
“等哥们儿几个歇歇,继续玩儿,这小妞身材可真不错啊……”“让我也爽爽……”“来爽爽,哈哈哈……哈哈哈……”
郁解语木然的躺着,她知道她已经见到了地狱。
“爹爹,什么是天堂呢”,稚嫩的小解语歪着小脑袋问抱她的父亲。
“天堂就是个很快乐的地方,那里会有守护小解语的人,在那里我的小解语永远都不会流泪,永远都会开心快乐呢”,父亲慈爱的捏了捏小解语的鼻子。
“爹爹,我知道了,这里就是天堂”
“呵呵……呵呵……”
“爹爹,那什么又叫地狱呢”,小解语又稚声的问道。
“地狱就是个会让我的宝贝哭,会让小语语伤心的地方。”
“天堂……地狱……守护……”,四岁的小解语啜声的喃喃着,她不知道什么是天堂,什么又是地狱。爹爹死了,郁解语的天堂坍塌了,而现在,她见到了地狱
.......
郁解语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身后隐隐约约的火把光亮冲嚷叫嚣着追逐她,她脚一崴倒了下去却不敢去看脚上的伤势,而是继续踉跄的拼命往前爬,她知道她绝不能停下来,一旦被那些人抓到,她就又要回到地狱中去了。
“死货儿,竟然敢逃,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由得着你出你进?从这一刻起,你生,就是我一壶春的人,死,就是我一壶春的鬼,来,给她纹上……”,那个矮胖老鸨用手指狠命戳着郁解语的额头,抓住她的头发拖着她被打的半死的身体来到一个拿着纹针的丑陋老头面前。
“啊——啊——啊——”,郁解语的尖叫声纵然再大,也盖不住一壶春前厅嫖客**们的嬉笑打骂声,可是即便有人听到又如何,这可是1930年的澳门,这是个漫天飘着钞票,金币,女人的脂粉香水,男人的血液腐臭,满地黄金,满地尸骨的地方谁又会在乎别人的生死如何,纵然相关又怎样,纵然不相关又怎样,弱肉强食,人吃人每天都在这里上演着,强,便可以生存下去,弱,自然就死的粉身碎骨,谁又有功夫去理会这些呢。
……
“不要——不要……”
“小姐,小姐,怎么了?”
正在院外煎药的小凌听到郁解语的尖叫声冲了进来。
郁解语醒了,小凌忙给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自从逃出一壶春后,每晚郁解语都会做噩梦,她惊喘着气,眼睛恐慌的四处扫过,片刻后才确定已经不是在那个地方才渐渐平静下来,额上的汗水滴落在地上,身旁的小凌担心的不断给她擦拭着,郁解语看着小凌那半张用纱布缠绕住的脸心痛起来。
半个月前,郁解语意外遇到了一直在苦苦寻找她的小凌,小凌为了帮郁解语逃出一壶春,在混乱中被老鸨用火棍烧毁了脸。
郁解语摸着小凌的那半张惨不忍睹的脸,看着她另外一半清秀的面容,紧紧的抱着小凌大哭起来,可是不管她怎么哭,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了,她已经没有眼泪了。
“小姐,你不要再寻死了,小凌就只有小姐一个亲人了,求求小姐不要抛下小凌”,小凌抱着郁解语哀嚎着。
小凌是个孤儿,当年在街上偷馒头吃的时候,小姐看她可怜收留她的,她没有亲人,郁解语就是她的亲人。
郁解语看着自己的双腕,那上面歪歪扭扭的躺着三四条蜈蚣般的疤痕,她看向窗外的天,她知道以前的那个郁解语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