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炷香的沉默……
小公公送来残羹冷炙,并告知初雪,琼华夫人的膳食以后都由她负责去御膳房后厨去取。
初雪接过冰冷的饭菜,清淡的很,平铺在桌上。
晚膳后,天色已晚,初雪点亮屋内每盏烛灯,屋内的景象顺时瞧着更加真切。
厅内的客桌上陈列着一副棋盘。
初雪凑近一看,发现是一盘残局。这冷宫不是只有琼华夫人一人吗?这棋是谁和她下的呢?
初雪疑惑,望着棋盘失神。
琼华靠近她,一同看向棋局,问她道:“会下棋吗?”
初雪小的时候很喜欢缠着爹爹慕容赋下棋,大哥青檀总会在一旁看着,时不时言语间戏弄她一下,二人常常你来我往逗上几句嘴,逗着爹爹直乐……那时,她是慕容家的千金,那时,爹没死,大哥还在……
初雪回过神来,“回夫人,会一些。”
琼华先行坐在桌前,示意她过来。
初雪坐在她对面,看了看眼下的残局,白子除非先走还能有转机,否则毫无胜的机会,黑子若要先行则必胜无疑。
“你先。”琼华道。
初雪低头一看,琼华夫人坐在了白子前,自己面前是黑子。
于这副残局而言,白子必须先行才有可能胜,宫婢自然不想胜了主子。
“还是夫人先行为好。”
琼华看穿了初雪,而她也有自己的心思,再次道:“你先。”
既然执意让她先行,唯有换子,“那夫人执黑子可好。”执黑子的一方即便后走也大有胜算。
起初琼华以为初雪仅仅是因为主仆有别而有的礼貌,如今初雪提出换子,琼华开始觉得她兴许没那么简单,勾唇一笑,执白子先行,为此残局落下了第一子。
白子先行有可能赢,黑子后行有可能输,双方输赢的几率近乎相等。
初雪执黑子,每落一子,都想着让白子占上风,可白子偏偏不,琼华夫人执子必输是宫中出了名的,看来琼华夫人的确不会下棋,这是初雪对琼华棋艺的第一感觉。
下着棋,初雪想起小时候大哥说过的话:你以为你每次都能赢爹吗?那是爹在让你,红小罂傻丫头,下棋的最高境界不是赢的精彩,而是输的毫无破绽,爹那是哄孩子玩呢,哈哈哈……每次听闻青檀这样说,初雪总是又气又恼,但现在回想起来,被大哥调戏,和大哥斗嘴的日子,真的真的太另人怀念了。
有大哥那不成文的言论在,她没有放弃输,一再给琼华夫人让棋,坚信自己可以输的毫无破绽。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
黑白两子密密麻麻布满棋盘。
琼华夫人只剩最后一处可落子的地方,琼华惊愕,白子只要一落便可吃黑棋五子,之前自己输四子,若要落子便能胜一子。
初雪的心总算沉了下来,琼华夫人赢定了。
琼华起手又止,抬眸看了一眼初雪,淡然一笑,饱含了钦佩与无奈。她落子吃子,不急不慌的捡起那五颗黑子放入棋篓。
琼华夫人这一笑,分明不是胜利后的喜悦,输既是赢,自己有这样的意识,想必琼华夫人也有,初雪只恨自己反应的太晚,琼华夫人已经赢了,只好连忙恭维道:“夫人棋艺精湛,小女望尘莫及。”
进宫以来,她是第一个输她的人,也是第一个赢她的人。
琼华夫人微微一笑道:“下棋的最高境界不是赢的精彩,而是输的毫无破绽。你……赢了。”
初雪以为只有大哥那个想法不同于常人的怪胎才会这样说,没想到琼华夫人也……
琼华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和她说这些,仅仅一盘棋而已,她觉得可以遇到她真好,无意间吐露出心声,对她由衷的赞叹。
二人四目相视,琼华的眼神不再冰冷,此时甚是柔和。她的眼神如同融化的冰雪,让人觉得暖人的很,亲切的很,初雪紧绷的心一下子舒缓下来。
这一刻,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琼华夫人并不像外界说的那般不堪,仅仅一盘棋而已,她也觉得可以认识她真好。
若想和此人多玩玩便输的慢些,若没那个兴致便输的快些,这才是真正的琼华夫人——执子必输必有因。
“你叫……什么名字?”
即便初雪进门请安时提到过自己的名字,可琼华夫人并未留意,先前那几位宫婢走的走死的死,没有一个留的长的,更没有一个人像初雪一样,多半都是既势利又没内涵的人,她也无心过问。
“奴婢初雪。”
“初雪?”停了停,“好名字。”
“谢夫人。”
“你先前在哪做事?”
“浣衣局。”
琼华眼里充满了遗憾,觉得像初雪这样的人在浣衣局真是可惜了,但无形中从她身上又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是哪里人?”
“苏州。”
苏州?真是太巧了,她的老家也在苏州。
“初雪,我们再来一局如何?”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在浣衣局这只雀笼里待的太久,除了每日每夜的洗衣晾衣,好久都没有做过别的事了,更何况下棋了,浣衣局内多数是内涵修养极低之人,平日更是找不到可以博弈的人了。
初雪欣然同意,觉得和琼华夫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一步,大胆问到,“比输还是比赢?”
“比赢!”
“夫人可要说话算话。”
琼华淡然一笑,没有多言,执黑子先行。
之前,二人均执意要输,互相推辞不愿先行,如今琼华率先落子,暗示初雪,不要质疑,夫人说话算话,比赢就是比赢!
初雪微微一笑,明白琼华之意,这才放心投入全部精力,用心与她博弈一场……
这一局,二人都很认真,尽力而为……
这一局,下了两个时辰……
这一局,不仅仅是棋艺的交锋,而有着心灵的交汇……
这一局,最终……双方战平……
琼华夫人看了看这最终的棋局,又瞧了瞧初雪,喃喃道了句,“可惜了……”
屋内只有她们两个人,夜色如此静谧,琼华夫人声音再细,也还是被初雪听到了。
初雪缓缓抬头道,“是呀,可惜了……夫人可以胜的……”
等她完全抬起头来,眼神落到琼华夫人眸中时,她才发觉,琼华夫人双目微红。
不知不觉,初雪顿时觉得鼻头酸涩,她慢慢体会到琼华夫人那句“可惜了”,不是在替自己可惜,而是替初雪可惜,这么好的姑娘,为何会沦落到浣衣局呢?如今
又来冷宫陪她?
初雪看着琼华,琼华夫人除了容颜绝美,明明棋艺精湛,为何会受到外界如此低俗的评价?又是为何沦落到冷宫呢?
“是夫人可惜了。”
她从她的眼中读懂了她的意思,对她越发好奇,浅浅一笑,道:“你老家是苏州哪儿的?”
苏州东城慕容府,初雪自然不能这么答。
“苏州周边的村落,家里穷只好把我卖进了宫。”
穷人家的孩子有空钻研棋艺?这让琼华怎么相信,既然她不愿说,那她便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