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尘含着笑,连忙摇头道:“老太太怜爱。只是,我身为晚辈,每日早晚不来长辈们跟前尽孝请安,心里总是不安。”
“大奶奶孝顺,可不巧,这会老夫人正养精神呢,怕是要让您白来一趟了。”
沈月尘淡淡一笑,抬头看向杨妈妈,目光清澈,神情温和,一面把糕饼盒子递过去一面道:“老太太休息最要紧,我本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想过来问安,顺便送些燕窝糕过来,孝敬她老人家。”
杨妈见她神色如常,心中微感诧异,接过盒子道:“大奶奶有心,这盒子摸着还是温热的呢。”
“那就有劳妈妈帮我问候一声了。”沈月尘微笑点头,转身而去。
杨妈望着她的背影顿了一顿,才转身回屋。老太太睁开眼,望着她手中的盒子道:“怎么不让她进来,我又没睡着。”
杨妈把盒子打开送到老太太跟前,含笑道:“老太太累了一下午,老身怕您伤神,所以没请大奶奶进来。”
老太太瞧着那小巧喷香的燕窝糕,忽然有了些食欲,拿起一块尝了尝,只觉又软又清甜,味道刚刚好。
“怎么?你怕那孩子找我来诉苦?”
杨妈摇头道:“大奶奶为人聪明懂事,平时这么会心疼老太太,怎么会拿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来叨扰您呢?”
老太太抿了抿唇,微笑道:“这糕饼做得不错,你也尝尝,倒是一点也不比白宝斋买得差。”
杨妈闻言,也不推却,只躬身上前拿了一小块,掩着嘴尝了一口,啧啧称奇道:“果然做得极好。”
老太太拿手帕擦了擦嘴角的糕饼渣滓,又喝了口茶道:“那孩子虽好,知书达理,又会来事儿,只是还少些锐气,身上没有气场,须得好好磨练一番才是。”
杨妈点头附和道:“老太太说的是,磨一磨就更好了。”
老太太闻言,望着她的眼睛微微闪着晶亮,道:“关键时刻,还需要你帮衬她一把才行。”
杨妈笑着摇头道:“老奴年纪大,老不中用了,承蒙老太太您的恩德,还能在这里混口富贵饭吃,哪里还敢在大奶奶跟前造次。”
老太太闻言,故作不乐意道:“敢当着我的面儿说老,我看你脑袋也是有些糊涂了的。”
杨妈低头笑笑。
老太太继续道:“你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喜欢要强的,如今,怎么就轻易地服起老来了。”
杨妈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碗,“岁月催人老,老奴不像老太太是天赐洪福之人,自然要服老,认老。”
老太太呵呵一笑,只道:“你少说这些好听的哄我,分明是想躲懒。我可不准,我还指望着你伺候我一辈子呢。”
杨妈闻言,立马做戏似的跪下来,磕头道:“哎呦,我的老祖宗,老奴就等您这句话呢,往后可以踏踏实实地一辈子跟着老太太您吃香的,喝辣的了。”
老太太伸出一指,点着她的脑门:“啧啧啧,瞧你这点子出息,光凭几样吃的,就把你给收买了。倘若,我要是把这盒子燕窝糕赏给你,你回头是不是还得再写个卖身契来啊?”
杨妈笑眯眯道:“老奴贪嘴是真……不过,这是大奶奶孝敬您的心意,老奴可不敢再多吃了,白白糟蹋了东西。”
沈月尘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春茗为自己挽好的同心髻,仔细地理了理鬓发,道:“吩咐厨房准备的酒菜,都准备好了吗?”
今晚,她得讨好朱锦堂,不事先下点功夫是不行的。
春茗点点头:“各样精致小菜和竹叶青酒都备齐全了。”
通常,朱锦堂会在酉时之前回家,沈月尘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着他回来。
清蒸鲈鱼,太白醉鸡,凉拌三丝,素炒菜心,芙蓉糕,金丝卷,还有一壶香醇美酒。
朱锦堂回来之后,看见沈月尘准备的这一桌子精致,依旧板着脸,面无表情,只是心中诧异。
她素来在食物上肯花心思,可是今日的气氛看着却有些不对。
沈月尘已经习惯了他总是一成不变的冰山脸,上前给他请安更衣,随后轻轻摆手,春茗极其有眼色的退了下去,静静关好房门。
朱锦堂手握着白面折扇轻摇了几下,沈月尘侍立一旁,亲自把毛巾湿了水,给他擦手,随后又给他斟酒布菜。
“大爷请尝尝看,这太白醉鸡做得怎么样?”
沈月尘低眉垂眸,轻轻地夹起一块细嫩的鸡肉放在他的碟中。
朱锦堂坐在那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白面折扇,一言不发也不动筷子。
沈月尘停了停,又夹了块鱼肉给他,只是不再放进碟中,而是,直接喂到他的嘴边上,温言软语地哄着道:“大爷趁热尝尝这鱼,吴妈花了好些心思做得。”
朱锦堂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可心里诧异着她竟会对自己有如此亲昵的举动……她平时温顺谨慎,但从不会这样娇媚地献殷勤。
她今儿是怎么了?是遇到什么好事欢喜过了头?还是,有事相求……朱锦堂眼中透着几许深意,就着她的手,吃了口鱼肉,细嚼慢咽地品着滋味。
见他终于回应了自己,沈月尘唇角一勾,正要继续夹菜,却听朱锦堂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沈月尘闻言,手中顿了一顿。无事献殷勤,谁都看得出来有问题,何况是像他这样常年在生意上摸爬滚打的人精儿。她原想着等他先用了饭,喝过酒,把他先给哄高兴了,自己再娓娓道来。
沈月尘略一抬睫,双手端起酒杯,缓缓福身敬向朱锦堂,谨慎道:“首先,妾身要先向大爷赔罪,还请大爷您先喝下这杯请罪酒,容得妾身详细明说。”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朱锦堂接过杯子,一口气把酒喝个干净,淡淡道:“你说吧。”
沈月尘随后便把白天发生的种种,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朱锦堂听,没有偏袒,没有怨气。她说完之后,立在那等了一会儿,才传来朱锦堂的声音:“东西坏了就换新的,下人不中用就换个中用的来,犯不着多操心。”
朱锦堂刚开始听得很认真,可是,听着听着,便认真不起来了,自己给自己又倒了杯酒,有心想打断她的话,却还是慢条斯理地听了下去。
沈月尘仍旧低着头,静静道:“听李嬷嬷说,那只花瓶是大姑奶奶送给大爷的寿礼,很是贵重……而且,明心贴身伺候大爷左右多年,若要换掉,总要先问过大爷的意思才行是。”
她和明月跟着朱锦堂的时间都不短了,万一真有过什么的话,总得先问个清楚才行。
贴身伺候?朱锦堂微挑了挑眉,只觉这四个字听着甚是别扭。
沈月尘继续道:“大爷身边的丫鬟,本就不多,送走了明心,只怕您会觉得不习惯,只是李嬷嬷为人赏罚分明,铁面无私,妾身就算想留下明心续服侍在大爷身边,怕也有些困难……”
朱锦堂轻笑了一下,却没有笑出声。“这院子里的人和事,都归你管。李嬷嬷纵使有身份,再高也高不过你这个主子。没必要看她的脸色行事。至于明心,只是个丫鬟而已,没了她,还有别人在,我有什么不习惯的。”
沈月尘听了他这话,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原本还有些紧张冒汗的手心,缓缓松开,抬起头来,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娴静的笑容,道:“大爷这么说,妾身心里感激不尽。来,妾身再给您斟上一杯。”
朱锦堂见她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心里有种说不出感觉,他按住了她的手,淡淡道:“你也坐下吧,一个人喝酒没滋味,你陪我一起喝一杯。”
沈月尘闻言,面有难色看着他,声音微淡地说了句:“妾身不会喝酒。”
朱锦堂拿起酒壶,给她满上一杯:“不会喝就学。朱家的媳妇没有不会吃酒的。你若不学,等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就只剩下被别人灌醉的份儿。”
他没想糊弄她,说的都是经验之谈。
商贾之家,不论男女,都得会吃上几杯酒水才行,偶尔助助兴,应酬应酬。
沈月尘坐了下来,没有言语,很识时务地接过酒杯,学着他的样子,一口气把杯里的酒给喝干净了。
一杯酒下了肚,一阵热辣辣的感觉随即涌上心头,脸上也跟着发了烧。原以为一杯酒就够了,谁知,朱朱锦堂又倒了一杯。
沈月尘红着脸,摆手道:“妾身浅量,不能再喝了,等会儿喝醉了,糊涂失态是小,伺候不好大爷是大。”
朱锦堂径直把酒杯递到她的面前,让她不接不成,“醉了醉了,外面还有丫鬟们服侍着,不用你事事操心。”
沈月尘不想搅了他的好兴致,只得硬着头皮又喝了一杯。
这酒的度数不高,朱锦堂喝它好似喝水一般,从容自得。反倒是沈月尘,一杯连着一杯,脑子里渐渐开始不清不楚起来,只坐在那盯着手中的酒杯,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叹息道:“唉……大爷,空腹喝酒不好,伤身……”
朱锦堂见她脸颊绯红如火,有些糊涂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只把她手中的空杯,换成了自己的满杯,淡淡道:“再喝最后一杯,我陪你喝。”说完,他拿着空杯做了个样子,沈月尘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他在故意逗弄自己,索性一仰头,又痛痛快快地喝了个干净。
有的人喝醉会犯困,有的人喝醉会变成话痨,有的人喝醉会找酒继续喝。而沈月尘明显是属于最后的那一种。
喝醉了的沈月尘,脸色红润润的,神情慵懒,反倒显得多了几分娇媚,整张小脸都感觉带着光似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也愈发秀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