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大院之中内,最有油水的差事,便是采办处和厨房了。
沈月尘虽还不知这其中的厉害,但也隐约能猜到几分,这几位婆子来头不小,想来也都是和朱家沾着亲带着故的。旁的都不用说,光是身上的衣裳穿戴,都不比正经主子差上多少。
穿得好不说,月例也难得多。李嬷嬷一个月也不过三十两银子,可她们每人每月都有近三十两银子,还不算在外面商户那里得到的好处红利。
四位婆子吸取了朱安的教训,一上来便是恭恭敬敬地磕头请安,丝毫不敢怠慢懈怠。
沈月尘想着她们也是难对付的,怕是一天两天的也拉拢不住,便索性客客气气地寒暄几句,便一径儿的陪在黎氏身边微微笑着,一句话也不多说。
那些婆子们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如此折腾了一上午,临到末了,沈月尘也有所准备,只让春茗把事先备好的一包碎金子散给大家,全当给大家做茶钱。
恩威并施才是好主子。她不想做好欺负的善人,也不想做那刻薄小气的厉主儿。
屋檐下面,杨妈派去的丫鬟悄悄躲在外面偷听了好半天,方才跑回去通报。
朱老夫人一听说是见了血,微微蹙眉道:“这闹得有些太过了……”
杨妈沉声道:“老夫人,不光是见了血。听说,大少奶奶还把二管事朱安给教训了一番呢……”
老夫人闻此,顿时来了兴致,放下木鱼槌子,携着杨妈妈的手,缓缓起身道:“去把那打听的丫鬟叫进来。”
杨妈妈应声唤来一个还未露头的小丫鬟,她急急忙忙地跪在地上磕头。
老夫人却只是摆摆手道:“起来吧,把方才正房里头发生的事儿,全都一五一十地上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要落下。”
沈月尘的态度不软不硬,看着和和气气却不好应付,的确是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此忙活了大半天,黎氏和柴氏都面露倦怠之色,交代几句之后,便挥一挥手,让众人各回各处,各做各事去了。
临走时,黎氏握了握沈月尘的手,嘱咐道:“今儿你也累了,晚上就甭过来请安了。”
对于她今儿的表现,自己虽然说不上是满意,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尤其是她,方才说得那一番情真意切的漂亮话,更是让人心里头暖和和的。
沈月尘神情温顺地应了一声,恭送着两位出去,随后带着春茗回了自己的西侧院。
不一时,天暗下来,吴妈来报晚上的菜名,依旧安排得是两荤两素,有汤有水。
朱锦堂今日过来用了早饭,沈月尘猜想着他晚上怕是也要过来,便吩咐道:“大爷晚上可能还要过来吃饭,菜色不能太简单了,再多加两道菜吧,酱炒肉丝和鱼蓉蒸粉皮儿。”
“是。”吴妈应了声,连忙回去厨房准备。
西侧院中,一直都是李嬷嬷掌管大局,和两位管事妈妈帮衬。沈月尘自小节俭惯了,因此进门之后没有添过新人,所以,院中的丫鬟仆妇并不多。明月明心她们都是朱锦堂身边的人,做事还算勤快,却不太可心。春茗和春娥翠心自然最是得力,其次便是那几个二等丫头,原也是朱家的下人,平时做些洗洗涮涮,打扫清理的杂事,再剩下的便是那些粗使丫鬟和婆子,竟也做些搬运置物的力气活,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沈月尘心里思衬着,自己身边只靠吴妈妈一个人掌管着财务账簿和嫁妆财物,还要同时照看着厨房,怕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她也需要几位可以内外奔走的媳妇子,时而帮忙跑腿办事才行。
眼下,她进府不足一月,要想寻个老实稳妥的老人儿,怕是不容易,可若是自己调教的话,多则数年,少则三年,否则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气候。
吴妈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如今光是打理厨房,便已经够忙了。
西侧院的小厨房设在院子的西南角,地方不大,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是炉灶,并排设有四个大灶台,厨具一应俱全,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里间是放置食材,切菜洗菜的地方,同样也是被收拾地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沈月尘进府之前,西侧院的小厨房都是由一位姓李的婆子一手掌管,带领着两名厨娘,两个小丫鬟,每天照管着五房人的一日三餐。不过,自从吴妈进府之后,厨房的管事大权,便顺其自然地落到了她的手里。吴妈的手艺一流,倒也让李婆子她们心生敬佩,加之她又是大少奶奶的心腹,自然不敢造次,只凭她说什么是什么。
吴妈进到里间,从墩子上选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交给丫鬟去皮切丝,又让李婆子选了一尾鲜活的鲤鱼,料理干净之后,剔骨去刺,剁肉为蓉,再用少许淀粉搅拌,做成一颗颗精致小巧的鱼丸。
这会,家中没有现成的粉皮儿,小丫鬟连忙揣上荷包,赶出府外去卖。
吴妈见她一路跑得极快,忙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提醒道:“记得要买周家铺子的。”那小丫鬟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不会儿的功夫就跑没了影儿。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沈月尘独自一人靠在榻上略歇了歇,她怕自己睡着了,便吩咐春茗随便从案上给她拿一本医书过来。
春茗把那本掖着杏叶书签的《千金方》送了上去,小声叮嘱道:“小姐,今儿都忙了一整天,别累坏了眼睛。”
沈月尘实在是累了,连话都懒得多说,只轻轻“恩”了一声。
须臾,从窗户里传来了一阵淡淡的饭香,厨房的外间正开着窗,大门也是敞着的,不想把炒菜的油烟子闷在屋里头。
这会,吴妈正在用葱姜蒜爆锅,香味又浓又香,瞬间就飘满了院子。
朱锦堂才抬脚进院,便闻见了饭菜的香味,闻着闻着,就算不饿也觉得饿了。
沈月尘猜着他也就在一刻半刻地回来,整整衣裳,起身相迎,又是端茶又是递巾子,仔细得很。
朱锦堂见她又在看书,便道:“天天看着你这样用功,倒不是在消遣的样子。”
沈月尘微微一笑:“妾身闲人一个,天天无所事事,只好把这些书本打发时间,免得总是瞌睡连连地惹人笑话。”
她的语气轻松,透着些许平时不多见的调皮气。
朱锦堂闻言,只觉她似乎心情不错,便在桌边坐下来,也想和她多说上几句话。
这时春茗已经奉了茶水与点心上来,随后又恭敬的立于门边,一边静静听候差遣,一边悄悄留意着厨房的动静。
沈月尘含笑道:“大爷尝尝这点藕粉糕,是吴妈上午做的,微甜清香不腻口。”
朱锦堂依言拿了块点心品尝,只觉味道不错,呷了一口茶水,忽然注意到今日的茶碗不同,便道:“茶碗怎么换了?”
沈月尘回道:“早前,妾身吩咐春茗去库房收拾东西,结果寻到了这一套印梅白瓷的茶盏。妾身觉得雅致又清新,便想趁着天气还热的时候,拿出来用用……”
朱锦堂又呷了两口茶,“怎么想起收拾库房来了?”
沈月尘莞尔一笑:“白天的时候,老太太发了话,让妾身跟着大夫人和二夫人学习管理家事……妾身回来之后,便想好好收拾收拾院子……”
朱锦堂是何其聪明敏锐之人,一听这话,便知这茶盏,不过只是个她提及此事的幌子而已。
他抬眸地瞄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那你学了一天,可学到了什么没有?”
沈月尘笑道:“妾身愚笨,坐在那里大半天,听也听了,看也看了,脑子里却还是云里雾里的,全靠着母亲和二夫人悉心指点,才没有闹出什么笑话来……”
“内宅院中的事情最是琐碎,处理起来可不容易。”朱锦堂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出于善意的提醒了她一句。
沈月尘笑道:“大爷说的极是,所以,妾身向母亲求了件差事,借着重新抄写账本的由头,好好熟悉熟悉。”
账本?朱锦堂眼睛一亮,挑了挑眉,看着她的目光闪过一丝疑惑和不解。他原以为她的性子温和内敛,是个不喜理事儿的人呢,却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的能耐,能从朱安的手里把账本拿过来……沈月尘脸上却神情不变,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自己在说一件极其寻常普通的事情。
须臾,春茗小步上前禀道:“大爷,大少奶奶,晚饭已经准备妥当了。”
沈月尘随即吩咐开饭,朱锦堂也没多说什么,只等着她给自己盛汤布菜。
吴妈炒的肉丝咸香味美,很是下饭,朱锦堂吃得极为妥帖。
吃过饭,喝过了茶,沈月尘主动询问道:“大爷,今晚是不是还要歇在孙姨娘那里?”
朱锦堂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没怎么在意,只是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
吴妈见状,悄悄地拽了一下沈月尘的衣袖,小声道:“小姐,怎么又是这样?非得把姑爷推去别房不可。”
沈月尘一脸无辜地笑笑:“等会儿,我还要抄账,点灯熬油的,怕大爷在这里睡不安稳。”
吴妈很少会这样替她着急,放缓了语气道:“小姐的心里可得有数,不能太过心高气傲的。”
沈月尘吃了她一句训,低头不语。
吴妈随即撤走了茶碗,只让春茗进来替她研墨伺候,还不忘提点道:“记得多点两盏灯,别让小姐熬坏了眼睛。”
春茗答应着,却见明月跟在自己的身后回话,说是大爷方才吩咐了,今晚要歇在大少奶奶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