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尘含笑点头应了一声,唤了春茗和翠心进来给自己梳头。
翠心昨晚一直被没有机会见到沈月尘,担心得紧,这会见到了不免神情激动了些。
她端着茶杯进来,正要过去给朱锦堂请安,却被他阴沉沉的目光吓了一跳,差点没摔在地上。
“给……给大爷请安。”翠心磕磕绊绊地请了安。
朱锦堂连看没看她一眼,只是坐在桌边喝茶,静静等待沈月尘收拾妥当。
翠心小心翼翼地踱步到沈月尘跟前,一面替她梳理头发,一面用非常小的声音问道:“小姐您……大少奶奶您还好吗?”
沈月尘没说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因为是刚刚进门的新媳妇,吴妈也跟了进来给她梳头。
一身大红色的织金锦缎褙子,长发梳成了妇人妆的如意髻,头戴镶有翡翠珍珠的如意金簪,沈月尘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有点陌生。
一夜之间,她就已经变得不像她了。
作为新妇进门的第一天早上,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去祠堂祭拜祖先。朱家是极为看重祖辈规矩的家族。在朱家的祠堂中供奉着朱家十二代家主,平时不许任何人擅自闯入,而家中的女眷们也只有在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的大日子才有机会进去。
朱锦堂携着沈月尘一起往正院走去,沈月尘故意走慢了半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遇见的丫鬟婆子们都笑盈盈地朝着二人行礼问安。
朱锦堂在前,沈月尘紧随其后,两个人进到正院的花厅。
屋里的装饰极为考究奢华,一张黑檀木八仙桌迎面摆着,上面还有一套精致的茶壶和茶碗。桌子下面铺着一层厚实的猩猩毡,一脚踩上去就像是踩在棉花团上一样的软和安静。
沈月尘默默提醒自己,一定要留心脚下,千万不要踉踉跄跄地惹人笑话。
朱锦堂继续带着她往里走,绕过绘有百蝶戏花图案的刺绣屏风,穿过一道高大精致的雕花门,一直走到里间。和外间的精致奢华相比,里间的装饰摆设要更显大气。
此时,屋里宽大的罗汉床上,两边各自倚坐着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家,一位是朱家老爷子朱荣广,一位是朱家老夫人孙氏。而坐在他们二位下首的,便是朱家大老爷朱峰和妻子黎氏。
朱老夫人今日看起来容光焕发,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裳也是整整齐齐,双眼明亮,炯炯有神。而一旁的朱老爷子却是神情慵懒,闭着双眼坐着打瞌睡,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好像没怎么睡醒。
朱锦堂看着一屋子的长辈们便立即拜了下去,沈月尘自然也随着一起福身下去。
朱老夫人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一同行礼,很是般配的模样,立马笑道:“哎呦,我的好孩子,起来说话吧。”
沈月尘的脸上带着点点红晕,低眉顺目的样子,就像是个乖巧的瓷娃娃。
昨天新人进门的时候,黎氏没有过去瞧过,因为觉得这门亲事不可心,所以对沈月尘也没什么好印象,故意侧着身子坐着,只用眼角瞥着她的一举一动。
朱锦堂站直了身子,望着昏昏欲睡的朱老爷子,恭敬道:“爷爷,昨晚没有休息好吗?看着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朱老爷子闻言,眯着眼睛哼哼了两声,沉吟道:“人老了,身子有些不中用而已,不碍事的。”
朱老夫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偷偷瞪了朱老爷子一眼,心中暗气。
什么老了不中用,根本是自己作的。昨晚老爷子又是歇在董姨娘那处,明明上了年纪却不知道分寸,被几个狐媚子哄一哄,撒撒娇,便不知道天南地北了,也不怕伤了身子。
朱老爷子的风流多情,在朱家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老爷子一生好财,但更好美色,有二十多房的妾室,还在府上豢养了不少歌姬舞女,据说个个都是绝色女子,容貌过人。
别人都是喜欢收集古董,偏偏他不一样,他喜欢收集美人。
朱老爷子如今已经年过半百,但是对于收集美女依然兴趣盎然,不减分毫。
朱老夫人年轻时也曾对他这般风流成性,拈花惹草的恶性,深恶痛绝,处处管着防着,但是,每次到了最后她还是不妥协,时间久了,她也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争那些个闲气。
大宅门里的女人,最先要学会的就是隐忍,若是没有容人之量,便无法管理家事,坐镇大局。
听见动静之后,朱老爷子慢慢睁开眼睛,望着站在几步之外的沈月尘,呵呵笑道:“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瞧瞧我的新孙媳妇究竟长得什么样?”
话音一落,满屋子里的人都默默笑了起来。
沈月尘微微一怔,忙躬身上前,跪在丫鬟摆好的蒲团上,给他磕头请安道:“孙媳妇月尘给老爷子请安。”说完,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老爷子淡淡道:“孩子,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沈月尘依言抬头,虽然脸上微红,却始终保持着得体温和的微笑。
朱老爷子一生阅人无数,尤其是对美女有着很高的品鉴能力,沈月尘的长相,在他眼里绝对算不上是过人之姿,充其量也就算是中等,但是她那双晶莹润洁,目光清澈的眼睛,很让人印象深刻。
眼明则心净,看样子是个好孩子。
朱老爷子看着沈月尘静好的脸,随即又笑了笑道:“起来吧,今儿是你第一天进门,不用拘泥于那些个俗礼,以后有的是机会表孝心。”
沈月尘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稍微松了口气。
礼节可以从简,但敬茶的环节,还是必须要做到毕恭毕敬。先是朱老爷子和老夫人,随后又是朱峰和黎氏。
敬过茶后,朱老夫人朝着沈月尘招一招手,让她过来自己跟前,笑眯眯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瞧你的气色,看着可比之前好了不少,人好像也长胖了点。”
沈月尘笑着点一点头。
之前在沈家,每天都是大鱼大肉地吃,还有不停歇地鸡汤和补药,吃到几乎恶心想吐的地步,身上自然也会跟着长几两肉了。
朱老夫人将她打量一番,好似很高兴,一伸手摸到了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串佛珠老串,不免含笑道:“这佛串你一直都戴在身上呢。”
沈月尘点一点头。“老太太的恩惠,妾身不敢忘记。”
只要是老夫人赏的东西,不论好坏,都是她给的体面,所以她必须时时刻刻地戴在身上,以示重视。
朱老夫人又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说完,她又看向朱锦堂,“我把这串佛珠当做给她的新人礼了。”
朱锦堂知道这串佛珠是祖母常年不离身的东西,没想到她竟会赏给沈月尘,而且,还是在她进门之前。
朱老夫人给了赏,朱老爷子自然也有准备,他准备了一对镶有红宝石的龙凤金镯,沉甸甸的,戴上去的感觉就像是被套上了一副沉重手铐。
黎氏瞧着沈月尘纤细的手腕,微微蹙眉,只把事先准备好的珍珠项链拿了出来。
四位长辈之中,只有朱峰准备的东西最为简单,他直接给沈月尘包了一个厚实的大红包。
“新媳妇,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以后你要好好的相夫教子,还有,早日给我们朱家开枝散叶。”
沈月尘又福了福行礼:“儿媳谢大老爷的赏。”
接二连三地行礼过后,也奉上了茶,沈月尘终于可以坐在大夫人黎氏的下首,休息片刻。然而,黎氏却一直在静静盯着她的脸,片刻才道:“我听闻你自幼丧母,还因为身子孱弱被送去了寺院静养,去年才得以归家的,是吗?”
听到黎氏的话,沈月尘心里微微一颤,随即微微垂眸,不想让旁人看见她眼中的不安。
沈月尘知道自己过去的辛酸往事,虽然鲜为人知,却还是瞒不住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谁也没有真正的秘密。
沈月尘沉吟片刻,缓缓道:“夫人说的极是,我从小在静月庵长大,一来是因为出生时身子孱弱,从小与佛家结缘,希望得其福泽庇佑,二来是想学习经法,可以为亡母诵经祈福,超度亡灵。”
沈月尘避重就轻地回答了黎氏的疑问,但却不能轻易拂去她们心中对自己存有的重重疑影。
天生克母,八字不祥,这几个字她已经背负了太多年,倒也不怕再背在身上几年。而且,出嫁之前,她就听祖母说起过,朱家之所以会选上她,就是因为看上了她的生辰八字够硬,不会像秦氏那样早早被克死……世事无常,原本被沈家嫌弃鄙视的命格,在朱家人眼中却是世间上少有……这一切看起来还真有些讽刺的意味呢。
黎氏闻言,似笑非笑道:“你倒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说完,故意递了一个眼色给丈夫朱峰,但朱峰只是静静地饮着茶,一言不发。
对于这位新媳妇,他的心里谈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从头到尾都是老母亲的意思,所以一切就依着她的意思来办。既然,人已经娶回来了,好与不好,都是他儿子的命数。
说话间,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随后便响起朱家二夫人柴氏欢快的笑声。”
“我们来迟了,两位老祖宗万安,大哥大嫂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