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您交代过的话,我都牢牢记着呢。”
这孩子来得不易,怀得更加不易。
沈月尘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迎接孩子的到来,虽然紧张,但也兴奋。
这毕竟是她的第一个亲生孩子,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他,看看他是长得像谁?是像她,还是像朱锦堂……陆长风随后又开了张方子,道:“这是备用的药方。如果大奶奶晚上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了临盆的征兆,可以先让丫鬟们按着方子煮了这碗药来稳固胎气,这样一来,在在下和稳婆赶来之前,大奶奶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沈月尘闻言点了点头,心想,该准备的已经都准备了。现在就要看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想出来了?
到了夜里,孩子胎动得太过频繁,沈月尘根本没法合眼,心里一直像是绷着根弦似的,怎么躺着都觉得不舒服,索性便挺着肚子坐了起来。
春茗和翠心怕她着凉,就给她多加了一床被子,盖在身上。
屋里本就有暖着炉子,这会又盖着两床厚实的被子,沈月尘的额头没一会儿就见了汗,没过多一会儿,身上也跟着汗津津的,让她觉得十分地难受。
沈月尘从被子伸出胳膊,叹气道:“别这么捂着我了。我这身上都出汗了,烧些热水来吧,我想泡个澡。”
既然睡不安稳,总得先找个方法解解乏才行。这会,泡个热水澡,看起来是她最好的选择。
因为外面天凉,丫鬟们直接把浴桶搬进了里间,让沈月尘多省了好几步路。
泡在温暖馨香的热水里,沈月尘长吁了一口气,春茗站在一旁,时不时地看一下手中的怀表,暗暗算计着时间。
小姐不易泡澡太久,这是大夫吩咐过的,所以她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春茗便上前轻声道:“小姐差不多了,奴婢伺候您回去躺着吧。”
沈月尘自己也有分寸,扶着她的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披上浴巾,小心翼翼地浴桶中迈出步子。
她不过只是这么一个个的动作,却让周围的丫鬟们都悬起了一颗心,双手又是搀着又是扶着,生怕她有任何地闪失……春茗最是担心,见她出来了,正要说话,却无意间瞄到了她的腿间的一丝血迹,顿时脸色微变,道:“小姐,您……您身上见红了。”
沈月尘还未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对,顺着她的话,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流血了。
见红了……沈月尘微微一怔,扶着翠心的手,稍微压低了几分道:“去把吴妈叫来,还有派人知会老太太和大夫人一声,就说我要生了。”
白天的时候,陆大夫特意叮嘱过,一旦见了红,又或是羊水破了,那就是孩子即将要出生的预兆。
这孩子终于要来了……只是一句话的功夫而已,沈月尘觉得自己身体像是被咒语定住了似的,一动也不敢乱动,连走回床边都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着脚,心情紧张又不安待羊水破了,已是酉时时分。天黑如墨般浓郁,可夜幕下的朱家,此时却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西侧院的上上下下,皆是严阵以待。
朱老太太和大夫人黎氏也是早早地就来了正房。她们不放心让丫鬟们传话,只想亲自看着沈月尘把孩子顺利生下才能安心。
屋里的炉火烧得正旺,黎氏让人把房中的窗户用软布包着,免得透进来凉风。
两个稳婆站在床榻两边,时不时地掀起帘子,看一看被子里的沈月尘,见她神情如常,只是脸色微微泛白,忙道:“大奶奶,您先闭上眼睛,养养精神,再过一会儿就要用大力气了,可能会很疼,您千万要稳住,不要惊慌,奴婢们一定会帮您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的。”
第一胎是最不容易的。做久了这样的差事,见得自然也多。
女子生产,本就是件极为不容易的事,十凶九险。她们已经见过太多的人,在这上面折了性命,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今儿摊上的是朱家大少奶奶,自然要提起一万个小心才行。
像朱家这样的差事,做好了自然重赏有加,若是做不好,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两个稳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儿了。想当年,明哥儿出生的时候,就是她们两个经手的。所以,朱老太太对她们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
这会,宫缩已经开始越来越频繁了。沈月尘疼出了一身的汗,吴妈守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语气既心疼又担忧道:“小姐,要是疼得厉害,就喊出来,千万别忍着。”
沈月尘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只是攥紧了吴妈的手。
她虽然没生过孩子,但也明白,现在还不是最疼的时候。
稳婆们正用温厚有力的大手,轻轻地擀着肚子,慢慢推着腹中的孩子,想要让他快点出来。
稳婆们方才摸了她的肚子好半天,发现孩子的胎位很正,所以如无意外的话,八成会是顺产。
床榻的周围,已经都被屏风挡住。
陆长风坐守在屏风后面,微微闭着眼睛,留意着沈月尘的动静,万一她有什么不对,他就可以立马诊治,以免不测。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阵痛的间隔,已经缩短到了几分钟而已。
稳婆们高高地撸起衣袖,走到一边先用温水净手,再用白酒搓洗了几遍,最后又用温水洗净,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方才来到床边,一个跪在床上,伸出双手牢牢地按住沈月尘的膝盖,不让她轻易乱动。
吴妈给沈月尘垫高了枕头,让她微微坐起来一点身子,保持着一个最好的生产方式。
就在稳婆们准备接生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了一阵阵清脆的木鱼声。
沈月尘眉心一动,只听吴妈小声道:“那是老太太,正在替小姐诵经祈福呢。”
沈月尘垂眸浅浅一笑,随后又疼得呻吟起来。
剧烈的疼痛感,一阵接着一阵,不间断地袭来,让人没有丝毫可以喘息缓解的机会。
小腹坠坠地疼着,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要迫不及待地从她的身体脱离似的,那力道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加重,加深,而其带来的痛感,也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她的身体,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处骨节,每一滴流动的血液……稳婆们在不停地叮嘱她,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吴妈则是扶着她的肩,轻声安抚着,“小姐别怕,小姐别怕……若是疼得厉害,就喊出来,喊出来……”
沈月尘不是不想喊,奈何身上的力气,早已经被阵痛消耗得所剩无几,唯一仅存的那最后的一点点,还有留给腹中的孩子,所以她只能压抑住自己想喊想哭的冲动,继而化作极低极小的呻吟,又或是咬紧牙关,耗费自己仅存的力气,让孩子能快出来。
这漫长的十个月里,沈月尘无数次幻想过,这孩子会长成什么样?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是不是健康活泼?
她想得越多,担心得就越多。但每每被忧虑繁思缠住身的时候,她总是会提醒自己,不管这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他都会是自己挚爱一生的宝贝。
虽然现在很痛苦,但她也觉得痛并幸福着。两世为人,这孩子无意识老天爷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一次又一次地用力,让沈月尘的精神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
她原本清醒的脑子里,突然一下涌现出许多纷杂凌乱的思绪,乱团团的就纠结在一起,完全找不出来可以理清头绪。
眼前就像是过电影一般地闪过一帧帧不连贯的画面,有清晰的,也有模糊的。
沈月尘一直自己已经不记得生母林氏了,可是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忽地想起了林氏。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她还记得。
她的长发如丝,面如白玉,微眯着墨色的眼眸,浓密的睫毛留下一道扇形的影子,嘴角微微抿起,似是在笑。看起来就像是那么的虚弱,躺在殷红的血迹之中,就像是个破掉了的人偶,毫无气息。
她的表情停止在了那一秒,而沈月尘也只记住了那一秒。
突然想起林氏,让沈月尘觉得有些心慌,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谁知,还未等摆脱到林氏的影子,却又见沈志云猩红的双眼,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不解,还有深深地悲伤,双眼如钩,紧紧地定在她的脸上,随后忽然伸出手来,一把就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孽种!孽种!”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上听见了第一个声音,沈志坚的声音。
沈月尘的呼吸随之一紧,像是一不小心被那些画面带动起了情绪,竟然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
羊水越流越多,稳婆们的声音越喊越大,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不断地用手顺着胎儿坠势缓缓推揉。
沈月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次咬紧牙关想要用力,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在微微地颤抖,她已经连吴妈的手都握不住了……手指微微蜷曲,却始终在没办法握成一个拳头。
沈月尘的额上冷汗直流,腹内一阵一阵地紧缩,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蜷起身子,但稳婆们牢牢地按着她的双腿和膝盖,让她不能动弹分毫,只能继续维持着生产的姿势,吴妈捧起她的手,搁在心口上捂着,哭得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一个安慰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如此苦苦挣扎了一个多时辰,孩子好不容易终于露了头。
外间的木鱼声还在继续响起,只是频率越来越快。
沈月尘的精神已经耗尽,身上的力气也渐渐微弱下来,有好几次都险些昏了过去,亏得还有参片吊着那一点点的气力。
当一个人陷入极度疲倦当中的时候,她的视觉,听觉,还有触觉都会随之变得迟钝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