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晚都是要回去的,不过,到时候总要给家里人一个交代才行。可是,有些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想到这里,朱锦纶不得不硬着头皮,又在沧州多留了几日。
他身边的朋友见状,纷纷过来劝说,让他不要浪费时间了。遇上这样拦路劫财的事情,没有人能活下来的。那些土匪都是些心狠手辣的厉害主儿,只要货一弄到了手,是不会留下活口的。甚至,还有人劝说朱锦纶回去,早点置办丧事,免得让家里的长辈们难过。
朱锦纶对这些劝说,充耳不闻,心道,无论如何,都要给家里人一个说法,究竟是死是活,总要弄个清楚。
他在沧州苦守了近两个月,也未有线索。另外一边的大内禁卫军,却是通过明察暗访得到了不少东西。
原来,最近这几个月来,多处地方都发生了这样拦路劫财的案件。而且,下手的对象都是一些大门大户,劫走的货物也多半是粮草。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巧合。
朝廷已经对外族开战,正在向各地征缴粮食,不光是朱家如此,不少地方的粮商大户都在北方寻找粮源。
南方的水稻一年两季,一季一收,而北方的水稻则是一年一收。大家纷纷来到这里收粮,消息这么传开之后,难免会有人起了歪心,想要趁势打劫,捞上一笔。
不过,既然是为了求财的话,那么粮食一旦被劫走之后,必然会大量地放到市面上高价变卖的,可偏偏,就是没有这些劫粮的下落。
不光是朱锦纶觉得可疑,就连京城之中的人们也觉得可疑。
如果是珠宝金银的话,藏起来多久都没有关系。可是,那么多新打的粮食,被人偷偷地藏起来,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新米和陈米的价格,可是差了整整两倍还多。
难道,天底下还有这么傻的贼人,宁愿看着粮食变陈变旧,也不愿拿出开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再多设想一步的话,如果不是为了钱财,那么那些人又为何要肆意抢劫呢?
李政原本还在为了北方的战事而忙得焦头烂额的。可是,待听闻阮琳珞说起此事,不免心中一动,只觉,这其中必有蹊跷。
前阵子,丰州一带流窜出了一伙起义滋事的乱党,他们的声势浩大,来势汹汹不说,而且人强马壮,似乎根基极深。所到之处,必是血流成河,和之前那些异族蛮夷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同。
原本只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可到了李政的心里面,却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千丝万缕地联系。
那些人,如果所求的不是钱财,而是粮食。那就间接说明,粮食对他们来说是所需之物。
成百上千石的粮食,有谁会需要这么多的粮食……难道是要屯粮养兵,谋划造反……想到这里,李政的后背不禁泛起一层冷汗。
阮琳珞见他的脸色不对,忙起身道:“圣上,您怎么了?是不是臣妾说错什么了。”
李政近来的脾气变得暴躁了许多,有些喜怒无常,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阮琳珞总是要加倍小心,生怕会不小心惹恼了他。
李政一把抓住她的手,道:“爱妃,你真是给朕提个醒儿。这事情的确不对,大大地不对。”
阮琳珞被他抓得一痛,还未等细问,李政就忽地迈开脚步,匆匆地走出宫门。
李政连夜下旨,让各地地方官员上报,近来劫粮事件的具体情况,把事发的地方,过程,还有损失的粮食数量,全都一一彻查清楚。
三天之后,整理出来的结果,让李政颇感震惊。
各地加起来的粮草损失,前前后后,零零总总加起来,足有三千多石。
这么多的粮食,若是用来养兵的话,又该能养活多少人呢?
有人要反!有人要反!
李政额头上青筋毕现,双手攥拳,重重地砸在龙案之上,惹得满朝文武震惊不已,连忙纷纷跪倒在地,劝说圣上保重龙体。
李焕跪在众臣之中,微微低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心道,皇兄啊皇兄,你终于知道“怕”字是怎么写了。
中秋节过后,外面一天比一天阴冷了起来。
偶尔刮起风来,就是整天整宿地刮,没完没了似的。
老太太打起精神来,合着黎氏一起料理家事,一来是准备过冬的东西,二来还要准备祖宗祭司和过年,最后还有在郊外开设粥铺,救济那些流难而来的灾民和流浪者。
老太太想着,多做些好事,就等于是在为孙子锦堂积阴德了,希望老天爷看了之后,能保佑他们的锦堂能早日回来。
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离着过年也不远了,该提前准备准备。若是再这么死气沉沉地过下去,那就真变成是给朱锦堂守丧了。
老爷子的意思是一切从简,莫要铺张浪费,但该有的还是要有,不能丢了面子和规矩。
阮家前两天来了信,说圣上亲自下诏,出皇榜,严惩各地匪徒,势必要将他们清缴干净。
在信上,他们还轻轻点了一下朝中的局势,说是朱锦堂遇险之事,并不像是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里面也许还有更大的阴谋……沈月尘一看见“阴谋”那两个字,太阳穴就蹦蹦的跳着疼。
这个词听起来实在太危险了,由不得让人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沈月尘合上信纸,手上微颤着把信还给了朱老太太,脸色微微泛白,有点难看。
老太太也是沉着一张脸,把信收好,方道:“除了你,这信只有老爷子和我看过。你公公和你婆婆他们都不知道,所以你要暂时保密。”
沈月尘默默点头,心想,既然他们都没有看过,为何老太太要拿给自己看呢?让人怪担心,怪不安的……老太太叹息一声道:“我之所以瞒着他们只给你一个人看,是因为信任你,也是希望你心里多多少少有个底儿。锦堂这一回是十凶九险,倘若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明哥儿的年纪太小,若是要由他来继承家业的话,那么,二房一定不会赞同。所以,你心里要有个打算才行。”
他们都希望朱锦堂能回来,但如果他真的一年半载的都没有消息的话,那么,家里的气氛势必就会发生改变了。
所以,朱家二老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分家。趁着朱锦堂的死讯,还没有被真正证实之前,把家业按着长幼顺序,分成两份,给长房大的那一份,给二房小的那一份……沈月尘脑子里一时有些木僵僵的,心跳也跟着加速,反应消化了好半天,方才回道:“您的意思,月尘明白。朱家的家业历来是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次。我一定要为明哥儿守住一个机会。”
正所谓,家和万事兴。
一家人齐心合力能够拧成一股绳儿似的在一起,自然是最好。但如果,实在拧不到一块的话,也是不能勉强的事情。
所以如果不下定决心的话,终究最后谁也得不到安宁。
朱家二老对长子朱峰的偏爱,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嫡长子的缘故。朱峻虽然天资不差,但和长兄相比起来,还是少了一份沉稳和担当。
老爷子认定,只有敢于为了这个家而牺牲的人,才是这个家当之无愧的一家之主。
秋风瑟瑟之时,朱锦纶终于风尘仆仆地从沧州归来。
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脸上的皮肤也变得粗糙了,可见这一路上的辛苦。
柴氏心疼地抚了抚他的脸,眼中满是心疼道:“看你这副样子,真是让人心疼。身体还吃得消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找大夫过来瞧瞧……”
朱锦纶微微摇头道:“儿子没事,只是赶路赶得有些疲惫,休息两天就好了。”
老太太随即也道:“你这一路辛苦了,赶紧回去梳洗一下,早点休息吧。”
朱锦纶虽然很累,但并不着急回去休息。相反地,他现在最想见的人,这会却没有出现。
朱锦纶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道:“我想去见一见大嫂。”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柴氏忙道:“你才刚回来而已,这么着急做什么?”
朱锦纶依旧坚持着要见沈月尘,不管怎样,他都想亲自和她说一说沧州那边的事。
朱老爷子还是明白他的心思的,随即点头道:“你去见见她也好。”
朱锦纶闻言俯身一礼,缓缓退出房间。
沈月尘如今每天都在屋中安坐,鲜少出门。
她的肚子沉得厉害,再加之,外面风寒湿重,稍有不慎容易着凉,让人不得不小心。
陆大夫说了,沈月尘想要稳固胎气,最需要的就是静养。
待见朱锦纶的那一刻,沈月尘微感诧异,“二弟,你回来了?何时回来的?”
朱锦纶上前对她拱拱手,算是行礼。
沈月尘也是低垂着头和他轻声打了招呼,不过下一秒,她还是扶着丫鬟春茗的手,站起身来,神情焦急道:“大爷有消息了吗?”
朱锦纶眸子中一片冷凝,沉默了几秒。
他的沉默和表情,便已经是最明显不过的答案了。
沈月尘看着他的脸,心中深深一叹。
朱锦纶上前一步,再次拱了拱手道:“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想的办法也都想了,可惜,还是没能找出大哥的下落。嫂子,虽然锦纶并不想说泄气的话,但大哥的事情,也许只能这样不了了之了……”
实话总是难听的,真相也总是残忍的。朱锦纶知道自己必须给沈月尘一个交代。
沈月尘垂下眼帘,淡淡道:“有劳二弟为大爷奔走操劳这么久,月尘心中无限感激。不过,大爷一天没有下落,我的心里就一天不会放弃。纵使他真的有了什么不测,我也和老太太想得一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我心里都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