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夹杂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看似理得清楚,却又不似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信任她,感激她,喜欢她,珍惜她,可怜她,也尊重她……可是这些感觉,层层叠叠,却渐渐变化成了一种难以说明的情感。
明哥儿随即又道:“说实话,就算我真的做出了选择。那你就真的能把我视为儿子一般地对待吗?真的可以吗?”
他的反问,让沈月尘微微沉吟了片刻,方才回答道:“我想我可以做到。”
明哥儿对她的话抱有怀疑,却听她继续缓缓道:“你总是说我很小心,很能忍,但你从来不去想我为什么非要这样小心翼翼,为什么非要忍着,让着,顺从着……”
沈月尘忽地微微一笑,“因为我是一个非常胆小的人。因为胆小而不生事,因为胆小而忍耐,因为胆小而温顺,也是因为胆小而去努力适应自己所要面对的一切。这就是我的性格,如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这样一点一滴,小心翼翼地积攒起来的。这个家,这个位置,这个孩子,这些来之不易的情感,对我而言都是视若珍宝一样……许是,因为胆子太小的关系,我总是会害怕不小心失去什么,又或是事后后悔。所以,每天谨言慎行,约束着自己,也约束着身边的人。所以,我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永远不能像你那样大胆得意地设想着未来。”
一个人承认自己的弱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明哥儿心头一震,只道:“你不是胆子小,你只是一直没有选择的机会。”
沈月尘微微摇头:“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如果当初我像你一样无所畏惧,也许我就不会回到那个曾经抛弃过我的家,也许也不会忍气吞声地嫁到朱家……那会,我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只是我终究没有勇气,一个人和这个陌生的世界对抗。所以,我削去了自己的棱棱角角,放弃了很多的东西,但也得到了很多。”
两个人许久没有这样推心置腹地交谈过了,沈月尘的话,让明哥儿心头泛起一层淡淡的酸苦之味,那苦味一路蔓延开来,直至喉咙。
沈月尘长吁了一口气道:“我不想让你变得像我一样没有棱角。只是,你如今年幼稚嫩,如何能担得起那份雄心壮志?而且,你也明白,身为长房嫡孙,想要在这个家里好好长大,可并非是件容易轻松的事。只要你能相信我,那我就有信心可以做好你的母亲。”
明哥儿的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只道:“我说过了,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沈月尘忙道:“既然如此,就让咱们一起试试看好了。”
“试?怎么试?”
沈月尘认真道:“第一件事,就是先试着学会听话,往后,你要多听少说,要学会在人前隐藏自己的心思。虽说童言无忌,但长辈们只是觉得小孩子说的话,都是玩笑话,可以一旦他们发觉你不是在开玩笑,那后果可就麻烦了。”
沈月尘知道,想要让明哥儿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份,光是信任是不够的,还需要一定强度的约束和控制。而这种约束和控制,必须得是强势的,坚决的,不能有任何弹性。所以,她需要那份真正为人母亲的底气才行。
明哥儿没想到,她这样语重心长地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让他听话,不禁抬眸道:“就这样而已?”
沈月尘微微点头:“是啊,如果你真能做到这点,我心里便也能踏实了。”
明哥儿又追问道:“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沈月尘摇了摇头:“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明哥儿有些急了:“那你还真准备把我当儿子来养。”
沈月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没错。为了你心中光明无比的未来,就暂时把心中那点小小的介怀和不自在,统统忘记吧。”
明哥儿闻言,咽下叹息,一句话反对的话也没说,似是默许了。
明哥儿心中认定自己的目的是对的,他坚信自己的未来一定会成功的,只要拿出胆量,就一定可以闯出一番新天地来。
不过,沈月尘认真沉重的态度,还是给他重重地提了个醒儿,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位置。也许现在,真是他该做出妥协和改变的时候了。
又过了十几天之后,朝廷的征粮令果然下来了,还是一样的价钱,但数量是翻了番。
朱家虽说已经早有准备,但看着那征缴的数目,居然如此之大,不免还是觉得震惊和意外。
虽说,朝廷每次征缴粮食都是按这一定的价格来收买商户,但那收买的价格,还不足市价的三分之一。所以,与其说征集,还不如说征缴,与其说买,还不如说是抢……此令一下,各地的粮价都开始不安分地浮动起来。
德州的粮价更是一路攀升,不少散户急着卖粮存钱,而那些大户则是忙着收粮,使得价格连连上涨。
老百姓抢着买粮,可市面上的大头货源,都被那些大商户把持着,他们没法挤得上去,便只好另想办法,转头去黑市上去买。
如此一来,便让那些投机倒把的人逮到了趁乱而起的机会。
城中的几大商户一起合力抵制粮价的上升,但也只能先求稳,不求降。
这会,朱锦堂正在北方收粮,朱锦纶又在迎亲的路上,儿子们都不在,只能靠着朱峰一个人撑着,朱峻虽然也能帮帮忙,但他到底没什么太出众的能力,又不能擅自拿主意做主,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
朱家的粮铺,每日限定出售的粮食,不过半日就买没了。朱峰每每看着粮铺,看着账本,只觉头疼得很。
城中谣言四起,连带着天香楼的生意也跟着受到了牵连。
宋嬷嬷眼见着生意冷清,便不得不向沈月尘请示一二。
怀着四个月的身孕,沈月尘的小腹已经开始日渐隆起,从前的衣裳多半不能再穿了,都要重新再改再做,身子沉了,精神也不比从前精神了,偶尔头疼起来,总要躺上半天才行。虽说没怎么害喜,但胃口不好起来,也是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喝点稀粥,吃点小菜。
这天,宋嬷嬷进来回话,说生意冷清了不少。
沈月尘想了半响,才道:“这会天热,人们苦夏犯懒,不爱动弹也是有的。店铺里一切如常就好,只是那些新品的花露水一定要开始好好地宣传宣传,尽量多卖货也是一样的。”
沈月尘原本也是预计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回本,所以暂时冷清一点,并不要紧。
宋嬷嬷忙点头应是,却见沈月尘忽地轻轻“啊”了一声,神情怔怔地,像是被什么惊吓到了似的。
宋嬷嬷忙道:“大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沈月尘怔了片刻,方才眨眨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语气满是不可思议地兴奋道:“这孩子刚才好像动了一下。”
李政登基之后,虽然野心勃勃,但一直都没有拿出什么出色的政绩来。此番,征战东北,便是他想要以雷霆惊人之势,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功绩出来。
李政求胜心切,不顾众臣反对,毅然决然地向蒙古部落公然宣战。
北方战事一触即发,朝中气氛沉闷,加之京城又连日阴雨不停,越发让人觉得压抑和不安了。
明明还是盛夏时分,但雨水太多,湿气太重。阮琳珞的手中已经捧上了一只暖暖的手炉,她近来总是手脚发凉,身上凉津津的,太医说是因为气血不足的缘故,要注意调养和滋补。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近来睡得一直不太安稳,所以精神跟着差了不少,加之又怀着身孕,更觉得吃力了。
许是因为是头一胎的缘故,阮琳珞的这几个月过得十分辛苦。
太皇太后见她气色不好,很是忧心,只让她搬过来和自己一起住在寿安宫。
李政如今忙于政事,只把后宫诸妃当做可有可无的摆设,鲜少愿意过去。
太皇太后把阮琳珞接到了身边,李政每每忙里偷闲来给祖母请安,便能顺道瞧一瞧她,倒也方便得很。
太皇太后虽说上了年纪,但身子骨还算硬朗。而且,她对阮琳珞一直十分疼爱,因着膝下没有孙女,只把她当做半个孙媳妇,半个孙女的疼爱着,所以平时没有人旁人在的时候,便让她唤自己为皇祖母,已显亲切。
阮琳珞捧着手炉陪着太皇太后下棋,拈着棋子,沉吟许久,方才轻轻落下,还伴着淡淡的叹息声,道:“皇祖母,您这几步棋实在太厉害了,琳珞不想认输都不行了。”
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太皇太后,已是一脸笑意,待她落子之后,方才轻轻一笑道:“你说这话不老实,方才那一步,明明还可以有别的下法,你却故意让着哀家。”
阮琳珞笑着道:“皇祖母您火眼金睛,琳珞可不敢再您的面前耍心眼儿,输了就是输了,琳珞愿赌服输就是了。”
太皇太后闻言,依旧笑呵呵道:“还说不会耍心眼呢。这满宫上下,就属你最会哄人了。”
阮琳珞莞尔一笑。
说实话,对她来说,哄太皇太后高兴可比哄圣上高兴要容易多了。
阮琳珞缓缓起身,此时正巧外面有人来报,“太皇太后,随王爷来了。”
太皇太后闻言微微一怔,只觉他这个时候过来,实在有些稀罕。
因着战事吃紧,李政为了让拉拢人心,特意给李焕封了个随王之名,虽说是身份一等一的亲王,但取字为“随”,却是满含怠慢轻视之意。
随王,随王,明里暗里地在提点他,要安分守己,一辈子追随听从,不许有反抗之心。
李焕得了这么一个名衔,一时间成为了京城的一个大笑话。
李焕对太皇太后一直十分尊重,每每进宫朝见圣上又或是议事的时候,都会过来给老人家请安,孝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