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一声令下,声音异常响亮,朱峰不得不把手放下,垂首站好,黎氏也放开了手臂,泪眼婆娑地望着朱锦堂,心里绞着劲儿的疼。
朱老爷子随即轻哼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朱锦堂的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开口责备道:“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算什么样子?”说完,他又瞪了儿子一眼,继续道:“他不懂规矩,你也不懂规矩,当着我们的面儿,还敢动手?真是不像话!”
老爷子长叹一声,望着朱锦堂的脸,沉声问道:“为了个女人,这样吵吵闹闹的,你觉得值得吗?这世上的好女子多得是,没了她,早晚还会有别人,那孩子就算再好,也到底是肉胎凡身,到底与旁人又什么不同,值得你这样痴迷在乎?不管不顾?”
说实话,对于一生猎艳无数的朱老爷子来说,沈月尘的姿色,只算得上是中上等而已。就算她的性子温柔贤惠,却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实在不值得朱锦堂这般维护和看重。
朱锦堂闻言沉默,过得一会儿方才抬起头,直视着祖父幽幽的目光,缓缓道:“她值得。孙儿喜欢的只有她,所以,纵然你们把天下的女子都放在孙儿眼前,孙儿最后还是会选她。”
他坚定平缓的语气直穿人心,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朱老爷子自然能听出他话中的真诚,寻思片刻,摆摆手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你自己的心意办吧。往后是福是祸,是好是坏,全由你一人担着,莫要再埋怨别人。”
老太太和黎氏闻言俱是一愣,老太太小声提醒道:“老爷,此事可大可小,您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朱老爷子没再说话,只是冲着朱锦堂摆摆手,示意让他离开。
朱锦堂立刻心领神会,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了,转身便往外走,心里想得都是要把沈月尘给马上接回来。
朱峰见状,不免再次怒声道:“你给我站住。”
可是,纵使他的声音再响亮,也阻挡不了朱锦堂匆匆而去的脚步。
黎氏心中满是不甘和委屈,喃喃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朱老爷子闻言,只道:“就由着他这一回吧,别因小失大,没等休了媳妇,先丢了儿子。”
黎氏脸色微微发白,身子微微一晃,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捂着胸口,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这场大雨下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雨停了,沈月尘也醒了。她心里搁着事儿,睡得并不安稳。
吴妈给她端来了燕窝粥和汤药,因着是一起热着的,而且,又正好到了时辰,所以便一起端来了。
香甜的粥味混着清苦的药味,说不出的怪异,光是闻一闻就觉得难受。
沈月尘微微蹙眉,有些嫌弃地转过头道:“妈妈先端下去吧,我还不想吃。”
吴妈忙劝道:“小姐您这大半天里,饭也没吃,药也没喝,那可怎么行呢?多多少少吃一点吧。”
吴妈一面说着一面用羹匙舀起一勺粥,轻吹了两口气,送到沈月尘的嘴边,像是喂小孩子一样。
沈月尘见状,不得不自己伸手接过碗匙,略吃了两口,便借口嫌热地放在了一边。
没胃口的时候,吃什么都如同嚼蜡一般食而无味,她现在实在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吴妈正要开口再劝,却听“哗啦”一声,门外的帘子被人忽地打起,春茗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瞪大眼睛望着沈月尘,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小姐,大爷来了!”
老太太刚刚派人传了话来,她就急急忙忙地跑来告诉沈月尘,好让她能够安心。
沈月尘微微地变了面色,神情从忧转喜,连忙起身就要出门,却被春茗伸手拦了一下,轻声道:“小姐别急,老太太方才派人说了,让小姐先不要过去,等等再说。”
沈月尘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她的话,自顾自地提着裙角迈出门槛,脚步急急地往上房走去。
他真的来了,而且,来得这样快。
他来了,她的心也踏实了。
她走得又急又快,春茗见劝不住她,只好紧紧追上。
身后,吴妈掀起帘子站在门口,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大爷果然没有让人失望,总算是没有白白辜负小姐对他的一片情意。
朱锦堂心急前来,也顾不上是什么时辰,什么天气,只从马厩里牵了匹马,一路顶细雨赶了过来。
沈老太太原本都打算睡下了,连睡衣都换上了。她心里思量,就算朱锦堂心里再急,也不会连夜过来,谁知,这大半夜的门房的人却突然来报,说朱锦堂单人匹马地前来拜见,惊得老太太不得不重新地换上衣裳,盘上头发,打起精神来招待他。
虽然忙得有些手忙脚乱,但老太太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只是,心里高兴是高兴,但表面上还是要端着态度,故意摆出有些不悦的样子。
朱锦堂这一路是骑着马来的,虽说雨已经停了,可方才在来的路上,他还是被雨水淋湿了,脸上身上都是水,看起来有些狼狈的样子。
沈老太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一身仓促和狼狈,眼神里多了些许柔光。心想,他能这般急急忙忙地赶来,可见是个重情的孩子。
“瞧瞧你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淋成这样,万一病了可如何是好?”沈老太太轻叹了一声,也顾不上摆什么架子,连忙吩咐道:“快去拿毛巾过来给大少爷擦擦,还有沏碗热热的茶来。”
朱锦堂倒是对自己毫不在意,直截了当地问道:“老夫人,我想要接月尘回去。”
沈老太太听了,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孙女婿,你这话可是让我老人家难办了。白天我在朱家和亲家夫人掏心掏肺地说了那么多话,她们都没曾留过月尘一句,现在,你又大半夜地过来要人,这怕是有所不妥啊。”
“你们朱家,现在一门心思地要给你纳妾,还整日拿着沈月尘的身子说事,让人听着心寒呐。月尘的性子柔顺,自然不会埋怨什么,只是我这个当长辈的,听着看着,实在替她心疼得紧。这孩子已经遭了不少罪,好不容易,磕磕绊绊才有今天,可是你们朱家却……”沈老太太故意放低语气,说得有几分悲伤之意。
朱锦堂听罢,果然脸色微沉,犹豫一下才道:“老夫人,请您相信我待月尘的一片真心,家长的长辈们之前确实有些安排,但我刚才已经言明拒绝了。”
他本就不想纳妾,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便更没有那份闲情逸致了。
沈老太太悄悄舒了口气,心想,他还算是有良心。
正欲开口再问,却听门外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掀起帘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沈老太太正想呵斥是哪个没规矩的丫鬟乱闯乱进,谁知,抬眸一看,却发现竟是沈月尘。
她是一路跑来的,松散的发髻微微垂下,脸色微微泛红,还喘着粗气,待见朱锦堂就站在眼前……不禁心头一暖,柔柔的笑了开来。
沈老太太见她突然跑来,随即拢起眉头道:“雨后天凉,你怎么就穿着这身跑来了。”
让她多等一会儿再出来的,这孩子却是沉不住气。
朱锦堂应声转身,见她来了,原本绷紧的表情瞬间缓和不少,心中暗叹一声,不过只是半天没见,却觉得像是分开了许久似的。
沈月尘恍惚了一下,便发现他身上竟然湿漉漉的,忙接过旁边丫鬟手里的毛巾,走上前去,替朱锦堂擦着脸,焦急道:“大爷怎么淋成这样?”
朱锦堂似叹非叹地出了口气,却没说话,反倒是老太太替他答道:“他一心想着要来见你,自己骑着马来的。”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动,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道:“大爷这是何苦呢?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朱锦堂微微一笑,迎上她雾气朦胧的目光,道:“我要是不来,你该担心了。”
沈月尘给他把脸擦干,伸手摸了一下他身上湿透的衣裳,不安道:“大爷要是生了病,岂不是让我更担心。”
她心里虽然感动,但也觉得心疼,毕竟,都是因着自己,才让他受累。
沈老太太见二人情意浓浓的样子,嘴角微微抿起一抹笑容,随即清了清嗓子道:“月尘啊,你赶紧陪孙女婿下去换身衣裳,洗个澡,别让寒气侵了他的身子。”
沈月尘和朱锦堂来到厢房,吴妈和春茗备好热水之后,便故意退了出去。
临走时,吴妈瞥了一眼两个人目光交融的样子,暗暗又松了一口气,连忙加快脚步,还不忘顺手带上了房门。
满室沉静,暗香浮动。
沈月尘摸着朱锦堂身上已经湿透了的衣裳,指尖微颤,心中更是甜丝丝,湿漉漉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之前还在愁眉不展,担心朱锦堂会多有顾忌,承受不住长辈们的压力,可是现在,见他这样好端端的站在眼前,她忽地觉得自己的那些愁绪,有些太过“小人之心”了。她该深信他不会妥协才是,两个人磕磕绊绊走到今天,如果连眼前这个小小难关都没法度过,那他对她,和她对他的情意也就未免太肤浅了些。
朱锦堂的所作所为,让她倍感欣慰和满足,她欣慰于他的真挚,满足于他的真心。
沈月尘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里,只是无意间被卷入了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小心求存,事事谨慎。
她只有一颗心,所以只能给一个,而朱锦堂似乎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相依不难相守难。谁也无法预测出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是好是坏,是悲是喜,只是她想要和他一起面对,就算有风有雨,也想要和他一起,看着他,陪着他,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