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如果不能成为姨娘就要一直在杜鹃的手底下忍气吞声。
杜鹃随即道:“好了,妹妹先慢慢收拾着吧,我还得去一趟厨房看看,给二少爷熬煮补汤。”说完,便带着她的人,头也不回地地走了。
小桃握了握藏在袖口里双手,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自己的怒气。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忍耐,忍耐着大家非议的目光,忍耐着杜鹃的刁难和奚落。不过,光有忍耐还是不行的,她必须学会在朱锦纶的视线范围之外,保护自己不受其他人的欺负。
夏九因着方才的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垂着头,心里忐忑之极。
虽然依然有些害怕,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走到小桃的面前,轻轻的说道:“姑娘先回屋去吧,这里由奴婢来收拾。”
小桃见此,轻声问道:“你方才为什么说谎?”
夏九手上一顿,又把头往下低了低道:“奴婢也是不得已,姑娘别怪我……”
小桃随即也蹲下身子,和她一起收拾地上的杨梅,只道:“你为什么那么怕她?”
夏九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了一句:“杜鹃姑娘原是在二夫人身边伺候的人,而我们都是些无名小卒,要想得份好差事,好好过活,就必须要乖乖听话,否则,一旦犯了一点小错,就会被家法狠狠处置,甚至还有可能被打死。”说到这里,她突然抬起头,眼中含着点点泪光,继续道:“奴婢知道姑娘是好人,奴婢不想害姑娘,奴婢只想留在朱家谋条生路,伺候在姑娘左右。”
小桃见她涕泪俱下的模样,心底一软。她也是个可怜的,一样也是看人脸色行事罢了。
外面风餐露宿的生活太残酷,没人能撑过半年,可是很显然,这里的日子也没有预想的那么好过。
朱家的家法分明,之前已经有不少人遭了秧,稍不留意就会闹出人命来。听说,之前就连大奶奶的陪嫁丫鬟和大少爷的乳娘嬷嬷都被打得半死不活……夏九抹了一把眼泪,随即把地上的果子收拾起来。“姑娘,奴婢劝您一句,杜鹃姑娘不是个好惹的人,大家都再传,一旦新奶奶进门,她会是最先被抬为姨娘的人,因为她伺候二少爷的时间最长。”
小桃心中颇有所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放心,我会如她所愿的。”
夏九闻言神情为之一松。
小桃站起身来道:“我还是想去园子里走走,你一个人把这里清理干净。”
那些鲜红的汁液,留在地上,太过刺眼,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夏九连连点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不知好歹地跟上去。
小桃一个人去到园子里,再次来到假山后面。她有些迟疑地掏出随身携带地胭脂盒子,思衬着自己该不该留下记号。
她足足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用指尖沾了点点胭脂,在墙上画一个“一”字。之后,她又匆匆离开假山,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在这里逗留。
她漫无目的走了好一会儿,最后来到桃花林旁边的秋千,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静静地荡着。
这里很清静,大多数的桃花已经开始凋谢,落在地上,陷在尘土中慢慢腐化,直到消失不见。
小桃一个人望着那些尘土中的花瓣,默默出神,全然忘了时间的存在。
杜鹃对她的欺负,越演越烈,天知道,她还会想什么办法来欺负她?想过上还日子没那么容易,那些和她一样的丫鬟们,但凡稍微有点姿色的,每个人心里都有相同的心思——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主子,不再为奴为婢。
她一个人在秋千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日落西山,方才缓过神来,都已经这么晚了。
很显然,她的突然消失,在朱锦纶回来之前,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朱锦纶回来之后,看见为自己端茶倒水的人是杜鹃,而不是小桃,不禁询问道:“小桃呢?”
杜鹃笑盈盈道:“小桃姑娘,好像一直都在房间里休息,所以,奴婢没有让人打扰她。”
朱锦纶闻言,抿了口茶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她歇着吧。你过来给我换身衣裳和鞋袜。”
杜鹃笑着应了。心想,不论二少爷的身边有多少新人,唯有自己才是,最合他心意的人。
朱锦纶的衣食住行,事事少不了她操心,而这便是她最大的好处和优势了。
朱锦纶稍微梳洗一番之后,便去了柴氏那里陪她说话。
等他回来之后,发现小桃还是不在,心里不禁有些奇怪。
两个人早上分开之后,便一直没再碰面。不过,朱锦纶再回来之后,从金桂的嘴里知道,祖母已经见过了小桃,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在意。
祖母看似和气,但其实和母亲一样盛气凌人,有时候,只需要几句话的功夫,就可以让人气势全无,颜面无存。
朱锦纶想了想,便起身去到她的房间看望。
果然,她正端庄地坐在屋中,神情淡然地望着落在桌上的余晖,默默无语。
朱锦纶停下脚步,身子依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道:“你好像很喜欢发呆。”
他从小就喜欢观察别人,尤其是自己身边的人,周围来来回回总是那几个人,让他失去了观察别人的新鲜感。然而,小桃的出现,正好让他有了新的兴趣。
两个人相处这几天以来,小桃一直恭敬温和,只是偶尔会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独自一人静静地发呆。
她的眼神放空一切,完全没有焦点,神情不喜不悲,甚至还带着一股和她的年纪,完全不符地惆怅。
寻常的女子发呆,只会让人觉得沉闷呆愣。然而,若是静坐的是一位美女,那么,就算她的脸上毫无表情,看起来也是一道很美的风景。
小桃早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他总是来去匆匆,脚步声很重和平时喜欢小心翼翼地夏九不同,所以很好辨认。还有,他的身上总会带着一股清清淡淡的香气,不是女子所用的香粉香囊,而是闻起来凉滋滋的,像是掺了薄荷的茶香,清幽,微凉。
小桃没有起身,也没有行礼,只是望着他淡然一笑。
朱锦纶见状,并没有介意,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有时候,可以不用那么在意那么多规规矩矩,自在一点也好。
朱锦纶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的问道:“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太高兴?”
小桃缓缓起身,望着他柔柔一笑道:“奴婢想去荡秋千,二少爷能带奴婢去吗?求您……”
朱锦纶闻言微微挑眉:“现在?”
再过一会儿就是晚饭时间了。
小桃站在原地,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朱锦纶,眼中的恳切之意分外明显。
朱锦纶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本想出言拒绝,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当然,他不认为,她这样难得一次的任性,真的只是为了荡秋千,他想,她一定是有话要和他说。
这会,长春园已是一片安静,而为了避免走火,园中的灯笼火烛,都由专人看管,待到了一定的时辰就会熄灭,绝对不留后患。
朱锦纶和小桃并肩而行,随行伴着两个打灯笼的小丫鬟。
小桃再次引着朱锦纶来到自己已经坐了一个下午的桃花林,然后,她轻巧地坐上那架有些陈旧的木质秋千架,将自己整个人荡了起来。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头上梳着小巧的发髻,上面斜插着白玉兰花的簪子,簪头上的玉兰花是用绢纱做成的,乍眼一看,就像是真花一样娇美。
如花似玉的年纪,本就无需太多修饰。
朱锦纶最受不了那种胭脂味重,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女人。他喜欢温柔内敛的女子,娴静婉约,就像是一块晶莹通透的美玉,让人想要时时刻刻戴在身上。
这会,月色皎洁,桃林静谧。
小桃静静地坐在秋千上,嘴角轻抿,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感觉很温和,那双明净如秋水的眸子带着些许淡淡的忧郁,有股我见犹怜的味道。不过,她的眼底流转的情愁牵动了朱锦纶的心,他略略思量,便已隐约明白她的心思从何而来。
也许是祖母给她难堪了吧……朱锦纶走到她的身后,亲自替她推着秋千,他的力气很大,只是,稍稍用力,就已经让她整个人高高荡起。
小桃格格地轻笑,在幽静的桃林里听起来更显清亮。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似乎很快活的样子。
只是,朱锦纶没有想到,此时的她,虽然在笑,但眼中却不知不觉蓄满了眼泪。
等到朱锦纶发现,她竟然一面笑一面哭的时候,她的脸上已是布满泪痕。
朱锦纶的心中一阵波动,忍不住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从秋千上拉了下来,因着力气太大,连带着她差点直接摔在地上,幸好,身边的小丫鬟眼尖,立马上前搀住了她。
小桃站稳身子,忙低头擦净脸上的泪水,语声哽咽,楚楚怜人道:“二少爷,奴婢刚刚突然想起了家人,所以才会一时恍惚……”
朱锦纶蹙起眉头,语气苛刻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他之前明明问过朱福,她是逃难来的,无依无靠。
小桃轻声道:“奴婢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既然都不在了,就算你哭哭啼啼也是没用的。”朱锦纶眼神变了变,神情似有不悦。“现在,你是我的丫鬟,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眼泪也是。所以,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再哭。”
他受不了女人哭,尤其是那些别有用心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