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听得身形一僵,全身都绷得紧紧地,紧张地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柴氏见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不安地忽闪忽闪,水汪汪地惹人怜惜,便又稍微缓和道:“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吓唬你。你是个温顺的孩子,所以,我才放心让你去伺候锦纶。我只是担心,锦纶对你太好了,以后会把给你惯坏了。”
小桃闻言,连忙跪在地上,应声道:“夫人的话,奴婢一定牢记于心,时时刻刻提点自己,不忘本分,尽心尽力地伺候锦纶少爷。”
柴氏见状,淡淡一笑,抬手道:“行了,起来吧。回屋收拾一下东西,等到傍晚锦纶回来之后,看见你在,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小桃缓缓起身,脸上不禁红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柴氏有些乏了,漱了漱口之后,身子便向后躺下,微微闭上眼睛道:“该怎么伺候,你心里有数。所以,别太拘谨了,束手束脚地小家子气,反而不讨喜……”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柴氏便轻抬了一下手,示意小桃退下,准备趁着困劲儿,直接在这里眯着打一会儿盹儿。
小桃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待出了门口之后,方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这段时间,呆在柴氏身边的日子,她几乎每天都是这样提心吊胆的。
不小心是不行的,柴氏那双含笑的眼睛,看着温和,但其实犀利的很,一旦盯上了谁,任谁也不好摆脱。
柴氏终于肯允许她回去伺候二少爷了,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小桃慢慢地往走出院外,心里微微有些忐忑,再抬头看一看日头,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她先是回房收拾好了衣裳,之后,又趁着柴氏午睡的功夫,悄悄地去了一趟长春园。
这会正是午睡的时候,园子里几乎没什么人,偶尔路过两个侍弄花草的婆子,但也是来去匆匆。
小桃来到第一次遇见朱锦纶时,所经过的假山,趁着四下无人,便闪身走到假山后面,然后,打开随身携带的胭脂盒,用手指在墙面上清清楚楚写了一个“安”字。
一个字,也是一个暗号,毫不起眼,隐蔽而又安全。
园子里的地方很大,假山的四周全是树木花草,后面的小道也极其隐蔽,除非故意要找到这里来,否则,根本不会有人愿意走进这么阴凉潮湿的地方。
吴妈之前说过,如果她一切都好,便在这里留下一个“安”字,如果她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在墙上写一个“一”字。
小桃进了朱家之后,只见过吴妈一次,不过,她清楚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居然能够从那些黑心的人牙子的手里逃出来,不用风餐露宿,不用被人虐待,更不会被随意贱卖到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肮脏地方。她心里很明白,自己能够得救,全是托了贵人的福,所以她要报恩,也必须要报恩。
她在这里有吃的有穿的,有瓦遮头,有床安眠,不用挨饿,不用挨打,只要讨得二少爷的欢心,便可天下太平……所以,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小桃一路慢慢地往回走,心绪稍稍有些复杂,这段日子她跟在柴氏身边,也算是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朱家的事情,虽然还不够仔细,但足够她学会谨慎行事了。
一切似乎都进行地很顺利,正如她当初进门时所期望的那般,她就要在朱锦纶的身边当差了,而且,毫无疑问,她用不了多久就会和二少爷圆房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忽地绯红一片,急忙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屋里,不想被人发现自己满脸通红的模样。
一晃又到了,每个月分发月例的时候。
沈月尘回来朱家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之前她不在的时候,院子里的大小琐事,都是交给曹氏暂管的。她是大姨娘,年纪最长,地位最高,毫无疑问是代替沈月尘的不二人选。
曹氏管理院子的时候,着实捞了不少油水。多年来,她鲜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威风地做一回儿主。
这前前后后将近小半年的时间,她贪了不少银子,零零总总加起来,足有将近二百两。
不过,沈月尘如今已经回来了,院里院外的事情,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做主,容不得旁人来插手。
沈月尘回来之后,院中众人的份例,依旧如常,不增不减。而且,她还查看了院中的两本账本。只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但是,她们交上来的账本,却是做得乱七八糟,几乎每一页都有算错了的地方,而且,很多地方都写得不清不楚,价格也是前后不一。
沈月尘耐着心思看了一遍,眉头不禁微微皱起,账本乱成这样,想必一定有很多空子可以钻。估摸着曹氏这段时间里,腰包一定鼓了很多……沈月尘合上账本,心里稍微计较一番,便暗中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月的份例,沈月尘没有交给下人们去分派,而是让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到自己的跟前亲自来领。
待大家都领了月例之后,沈月尘微微一笑,清清淡淡地开口道:“我回来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之前一直抽不出空来,好好瞧瞧你们。所以,今儿趁着发月例的机会,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说几句话。”
院里的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地聚在了正房内外,姨娘和丫鬟婆子们在屋内静立,而那些粗使丫鬟和婆子小厮们则是站在廊下,恭敬地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沈月尘的目光匆匆扫过众人,随即继续道:“你们都知道,我之前能从京城回来这里,着实是件不容易的事。不过,我既然回来了,那么,大家就要继续按着我的规矩,好好的当差。还有,我的身子有我自己做主,不劳任何人操心费舌,你们只要替我把这院中各处的事情都打理好了,把账目做得明明白白,把银子花得实实在在,不偷懒,不浪费,便是对我这个主子,最大的恭敬了。但是,倘若有谁非要不知好歹,做事不干不净,言行不恭不敬的话,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家法处置!”
这番话,沈月尘说得还算客气,但也稍显犀利。
曹氏听罢,不禁微微抬头瞥了她一眼,却见她的目光正好落在自己身上,心里微微一动,继续默默垂眸不语。
沈月尘心里很清楚,打从自己回来之后,大家背地里都在暗暗议论她,还能在朱家呆多久,待多长?只是结果,却令人出乎意料,沈月尘并没有像众人预想地那般黯然离开,反而,比从前更加严厉了几分……沈月尘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简明扼要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曹氏一直暗自揣测着她的心思,不知她会如何对待自己。
银子,她已经贪了,而且也不准备再吐出来。就算沈月尘真看出了什么,她也会咬牙硬撑,绝不会轻易认错。
然而,沈月尘并没有对她有任何责备,只是稍微叮嘱了几句,都是关于朱滢的衣食起居,账本的事,却是只字未提。
曹氏见状,之前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只觉,沈月尘一定是故意放过她的。
仔细想想,她如今在朱家,虽然还是名正言顺地大少奶奶,却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曹氏从前处处巴结她,可是现在,她却不想做得那么周到了。她知道自己没胆子,像是秦氏那样胡作非为,也不像孙氏那样不争气地自断后路。她想要的,不过是多一点点地恩宠,多一点点地银两,多一点点地好处。
曹氏不喜欢争,她喜欢算,能算计得来的东西,还何必非要动手去抢呢?
吴妈见沈月尘一脸平静地让曹氏走了,上前一步道:“曹姨娘近来对小姐诸多怠慢,小姐怎么不趁机敲打敲打她呢?”
沈月尘静静道:“她心里不服于我,我这回敲打她,不过还是在她的心里拱火而已。多说无益,想要人心服口服,总要拿出点成绩来才行。”
吴妈闻言,忙问道:“小姐是不是又有什么打算了?”
沈月尘点一点头:“嗯,我只是觉得天天闷在这四方的院子里,实在烦闷。所以,我想学着做做生意。”
做生意?吴妈微微一怔,春茗和翠心也上前来,很是好奇的样子。
“小姐,想做些什么生意?难不成,还像从前那样卖字画吗?”
沈月尘摇了摇头:“字画虽然文雅,但张罗起来实在太费周折,而且,我又不认识那些喜好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想要做出名堂来不容易。我想做点新鲜的,别人没做过的,我心里已经基本有了主意。过两天,咱们出府四处看看,容我多想想再说。”
小时候,她曾经在山下的市集上给人代写书信赚银子。一文钱,一封信,辛辛苦苦一整天,也不过十来文。待她再长大一些的时候,她便开始写字作画,然后,托人带到镇上卖钱,一点一点地积攒起了名气。
沈月尘,沈丹青……虽然都是一个人,却是不同的身份。
沈月尘很有自知之明,她不是什么名人雅客,她现在要做的,不是吟风颂月,而是要尽快地做出成绩,让朱家人对她刮目相看,看见她的优点和才敢,而不是,紧紧盯着她的缺点和不足。
她要改变,朱家人对她的态度,也要人们对她心服口服,稳稳当当地做好这个朱家大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