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愿意看他,也不敢看他,只怕勾起自己的伤心事。
可是,有些话她不得不问个清楚。太后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太子的身上,沉声道:“太子你过来哀家身边,哀家有话要问你。”
李政依言上前,目光恭顺,举止从容。
太后盯着他年轻的脸,看了又看,神情沉着地发问道:“太子殿下,哀家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倘若你敢说谎,哀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李政安静道:“是,太后娘娘请问,孙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太后一字一顿地问道,脸色宛如死灰一般,毫无血色。
李政满脸认真地表情,毫无慌乱,语气端正道:“皇祖母,为了李家江山,为了黎明百姓,孙儿只是做了孙儿自己该做的事。”
太后闻言,面色瞬间一变,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她坐直身子看着太子李政,冷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李政重新在她的面前跪下,声音依然很平静:“孙儿在皇祖母的面前,从来不会说谎,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好……”太后强忍着泪光,又着意看了他一番,“你不和哀家拐弯抹角,那么哀家也就和你开门见山。因为你是太子,哀家会全力支持你登基即位,可是从今往后,你还是皇帝,而不再是哀家的孙子,从此时此刻开始,太子同哀家之间,只有君臣之别,再无骨肉亲情!”
太后越说越激动起来,一时喘不匀气,咳嗽了起来。
李政闻言,冷冷的笑了一下,“皇祖母何苦这般?朕是天子,又是您的亲孙子,皇祖母怎么忍心和朕说这样狠心的话呢?”
太后听他称呼自己为“朕”,脸上露出几分惊诧的神色,身子被气得一颤一颤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伸出手指,直指着他的脸,道:“你不是哀家的孙子,哀家没有你这样狠毒的孙子!你父皇如今尸骨未寒,你居然敢在哀家的面前称“朕”,你真是大大地不孝!”
李政也知道,自己现在就自称为“朕”是极其大胆的行为,他知道自己逾矩了,可是他不怕,他只想把二十多年来,一直积攒在心头的那口气发泄一下。
李政听了这话,眼神中带着淡淡的讥诮,语气也是淡淡的:“皇祖母不必动气,皇祖母不当朕是亲孙子,这没关系,因为朕还是会把皇祖母视为亲人,尽心尽力侍奉您,也算是替先帝尽一份绵薄之力了。”
李政说完这话,无意间看见放在桌上的药碗,缓缓起身,亲自端过药碗送到太后的面前,十分平静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地坐在床边,淡淡道:“皇祖母该吃药了。”
太后别开眼,平缓一下气息道:“此等小事,怎敢劳烦圣上呢?哀家实在无福消受。”
李政不肯走,依然端着药碗,道:“朕记得,朕五岁的时候,害了一场大病,皇祖母您一直衣不解带地陪着朕的身边,亲自喂朕吃药,喂朕喝水。皇祖母的恩情,朕不敢忘记,也不能忘记……朕马上就要登基即位了,朕需要皇祖母的支持,也需要皇祖母的鼓励,皇祖母您要帮朕!”
太后闻言,眉心微动,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之感,不禁又落下泪来。“哀家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往后的路,你自己看着办吧……早前,上清天尊批了一挂,说咱们李家皇室必遭一劫,为稳国本,需引凤凰入宫,才可万事大吉,否极泰来。哀家一直派人在留意,在朝中诸位大臣之中,只有敬国公府上的那个孩子是凤凰命,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风雪休止,阳光明媚,冬日的天空纯净如水,但是,仍然改变不了京城上空沉重压抑的气氛。太后的一番话,李政很是放在了心上,立马派人找来阮琳珞的绣像,只看过一眼,心中便有了计较。
李政身边的内侍总管陈公公瞄着绣像上的人,含笑道:“殿下,这孩子是个美人胚子呢。”
“嗯。”李政轻轻应了一声,点点头,目光依然看着那副绣像,神色清淡。
宫中美女如云,不论是国色天香,还是闭月羞花都没什么可新奇的。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很难再让人有惊艳之感。
陈公公又道:“殿下,这孩子就是老天爷赐给您的福祉啊。殿下是真龙天子,她是凤体宝相,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政十六岁大婚,二十岁丧妻,身边侍妾无数,但多年来太子妃位一直悬而未定。
李政清淡的眸光微微变凉:“一个庶出的孩子,怎么能和朕相提并论,荒谬!”
陈公公闻此自知失言,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认错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政不再言语,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发出轻轻的响声。
陈公公听在耳中,倍感煎熬,连大气都不敢喘,等了片刻,才听到李政沉声道:“从今日起,给我派人严密注视敬国公府内的一举一动。朕要知道,阮正山那把老骨头到底是不是真心臣服于朕!”
“是!”陈公公闻言,如临大赦,立即躬身退下准备。
李政为人极是多疑多虑,也是十分精明,从不轻易下决定,可是一旦决定下来的事,就会一路到底,不择手段。
与此同时,四皇子李焕也在暗中谋划着心中的大事。
李焕站在书案前执笔作画,周身沐浴着暖暖的日光,仿佛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的笔下是一副水墨山水图,群峰如黛,松柏苍郁,尽显大气。
李焕的记性非常好,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能耐,所以就算是只看过一次的景象,他也会牢牢记住,然后一笔一画地把脑海中的景象变成栩栩如生的图画。
“殿下。”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那人脚步声轻快有力,步伐扎实,一听便是练武之人。
来人是个高大壮实的男子,他是李焕的贴身侍卫徐林海,他从十岁起就一直跟在李焕身边,两人虽为主仆,却亲如兄弟。
“殿下,微臣刚刚得到宫里的消息,登基大典一切就绪了。”
李焕手上一顿,随后将最后一笔画完,淡淡道:“知道了。”
太后娘娘现在已经站在了太子那边,四皇子殿下如今能依靠的人,只有朝中的那几位元老大臣了。
徐林海心里正焦急得不得了,待见李焕还有心情作画,动了动唇角,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跟了他这么久,也算是多多少少摸清楚了他的性格脾气,李焕的定力极好,越是遭遇大事的时候,越能沉得住气,实在是让人看着既心生佩服又倍感无奈。
因为有了太后娘娘的全力支持,太子李政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所有七品以上官员进京朝圣,恭贺新皇即位。
四皇子李焕的计划,因为太后的出面坐镇而不得不中途停住。然后,做了皇帝的李政却并没有动他,而是亲自封了他亲王之位,以示皇恩浩荡。
敬国公府被李政派人盯得死死地,恨不能连他们每天吃什么喝什么都知道。
李政即位之后,阮正山为了避嫌,一直称病在家,想故意躲个清净,避避风头。
不过,他想得虽好,却不知从宫中已经传出关于阮家的流言蜚语,说是阮家落了只金凤凰。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阮家原本紧张的心弦,立刻又绷紧了几分。
阮家本是中立之派,为了不让自家得罪人,阮家人没少花心思周旋。近两年,因为四皇子李焕初露锋芒,阮家曾经有心与他来往来往,却不料李政一朝继承大同,让他们很多志同道合地心思,没了用武之地。
李政还是太子时,阮家不曾刻意和他交好,也不曾和景荣王交好,大家君君臣臣,总是保持着一种不近不远的距离。
阮东升身为阮家的长子,为了世袭的爵位着想,有心想劝父亲放弃固执,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好好巴结一下这位新皇帝。
阮正山心里一直对李政颇有微词,依然固执道:“皇上这会刚刚登基,身边谄媚巴结的人还少吗?咱们何必自讨没趣呢?”
阮东升蹙眉道:“爹,眼下可不是咱们死要面子的时候。您是朝中的老臣了,这个时候,理应站出来表示表示才对,怎好一直称病在家呢?万一让皇上心里对咱们有了嫌隙,那可……”
阮正山还未等儿子说完,便抬一抬手,伸出手指指了指窗外,沉声道:“你以为现在皇上对咱们的嫌隙就不深吗?门外那些人是什么人?什么目的?你难道还看不透吗?”
阮东升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父亲的意思,儿子都明白了。我想,既然已经如此,咱们就更加不能坐视不管了。爹,宫中的流言都传开了,说什么龙求凤,凤藏阮……这分明就是说咱们呢。”
阮正山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伴君如伴虎。他今日可以说你是凤,明日也可以说你是虫,是福是祸,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东升啊,你也是活了小半辈子的人,怎么连这个都看不透呢?”
阮东升微微沉吟:“时局如此,儿子也只是不想坐以待毙而已。再说了,管她是凤是虫,只要皇上喜欢,乌鸦也照样可以平步青云。”
想来,秦家无官无禄,也能如此显赫的原因,还不是因为生了一群出众的女儿。官宦人家的女儿,生来就是要扶持娘家的,这是她们的宿命,也是她们的荣耀。所以,从小就给她们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既然蒙受了家中的恩惠,关键时刻,自然要站出来为娘家拼命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