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
书上还说:美的地方,都有故事。
东土,是这片星空之下最美丽、最富饶的一片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有数以亿计的人。
很久很久以前,这片辽阔富饶的土地就叫做东土。究竟有多久,没有人知道,因为就算是最古老的典籍和最久远的石碑,也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
在这片土地上,万物是相对的,有光明也就会有黑暗,昼夜交替亘古不变。自太古以降,人族便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当最后一缕晚霞消散,蔚蓝的天际便渐渐覆上了一块巨大无匹的黑布,遮住了柳的绿、桃的红,盖过了海的蓝、山的青,最后只剩下一片浓浓的黑色笼罩在整个大地之上。
但是这夜空也并非全然皆是黑色,寂寂长夜中,在那苍穹之上,仍旧有数不清的光点闪烁,不论夜色如何深沉,也掩盖不了它们的光芒,反倒让它们显得更加明亮。
那是漫天星辰,浩瀚如一片大海!
很久很久以前,那位一手创建太学宫的儒家圣人说过这么一句话,这句话如今刻在太学宫宫门的先贤石上,步入太学宫后第一眼就可以可看到:
有二事焉,恒然于心;敬之畏之,日省日甚:内在者犹道德律令,外乎者如璀璨星穹。
这位儒家圣人推演发现,每天夜里一抬头就可以望见的漫天繁星,不仅仅只是一个个平凡的光点,还代表着无数的修行者,天上的每一颗星辰,都对应着地上的一位修行者,每当一个修行者逝去,星海之中也会有一颗星辰随之陨落。
那位儒家圣人敬畏的,是那无数敢于和天地相搏的修行者。
这世间最无情的是什么?
是摧枯拉朽、可当剑仙一剑的破城弩吗?
是当今天子登基之初便由中书省颁布的《大唐天观律》吗?
还是天魔台上那位心念一动便要血流千里、伏尸百万的魔尊的心?
都不是!
这世间最无情的是岁月,无形间便教天地生灵消散如云烟。
任你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还是名垂百代的枭雄霸主,在这岁月面前都是一样,难逃红颜白发、壮士垂暮的命运。
从春到秋,从冬到夏,从沧海到桑田,从初升的旭日到傍晚的残霞,天际风云变幻,白云苍狗滚滚而过,时光长河终究不曾为任何生灵而停留。
沧海桑田,万物流变,岁月是唯一的胜者。
在这茫茫世间,可能也唯有这岁月算得上是比较公正的了。
所有世间之人都难逃生死二字。
但是,总有一些人想要活得久一点,因为这世间太好,有春花秋月,有美酒佳人,于是他们就开始探索生与死的奥秘,探索长生之术,在必死之局中寻找那一丝虚无缥缈的生机。
他们开始与天地相搏,试图悟通天地的至秘,挣脱凡尘的羁绊。
虽然,至今没有人找到长生之术,但是,在这过程中,他们也领悟到了一些神奇的力量,可以延年益寿,百病不沾,甚至有翻江倒海、撼山震岳之力。
世人称之为修行者。
修行之人,便是以一己之力,夺天地之造化,与天地相搏,从而获得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敬佩吗?
夜色深沉,星海反而更加明亮。
除了漫天星辰,夜色同样掩盖不了的,还有天安城中的璀璨灯火。
天安城不光是东土最大的城池,也是这片星空下最大的城池。
入夜后天安城的繁华不输白昼,而且别有一番风采,华灯通明,照亮半边夜空,各处高楼之上,丝竹管弦悠扬,大街小巷中,人来人往。
最热闹的,是城中那条灞水,那是年轻人的去处。
河水静静淌着,杨柳堤岸上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一侧是执笔在荷花灯上挥毫的读书士子,一侧是握着长杆钩捡情诗的红颜佳人,许愿的莲花灯在夜色中随着水流漂向下游。两岸相隔的人们时而各自私下嬉笑玩闹,时而群声合力相对唱和,河灯明灭间,一对对年轻男女并肩携手,更为这座巍巍雄城平添了几许脉脉温情。
然而青龙大街除外。
因为青龙大街的尽头,便是皇城,那是东土龙气最重的地方,也是阴气最重的地方。
青龙大街很长,足有九里,宽八十一丈,合九九之数,以西北之地昆吾、昆仑两座山上特有的青玉石铺就,石板上刻着晦涩繁杂的纹样。
靠近皇城的五里之内,是没有民房的,只有不时巡逻经过的羽林军,和街旁那一棵又一棵挺立的梧桐树,亭亭如盖,青绿招展。
这些梧桐为千年前大秦定都此城时所植,千年来江山易主,繁华变迁,唯有这些梧桐,历经岁月依旧挺立,阅尽了千年来沧桑变化、王朝更替。
今夜一如往常,夜色寂静着,星空璀璨着。
几只蝼蚁在青石板上快速爬行着,似乎是在寻觅回家的路,忽然间一物朝着它们落下,却又在它们头顶顿住,几只蝼蚁显然受到了惊吓,慌慌忙忙飞速爬开,那个东西在他们眼中就是个庞然大物,若是落下足以将他们压成泥水。
那是一只白色官靴,上面绣着蓝色云纹,穿着这双官靴的年轻人神情木然,凝视着脚底下匆忙逃窜的蝼蚁,看不出喜怒。
他身后一道雄健魁梧的身影却突然跪了下去,一身铁甲铮铮作响,一张国字脸上面色如铁,沉声道:“殿下,已经走到这步了,蝼蚁尚且惜命,是时候决断了!”
这人声音铿锵有力,挟着金戈铁马之声,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虽然只是一个人,却有种让人觉着带了百万甲兵的雄浑气势,背后负着一柄巨大金戈。
这柄金戈,放眼整个东土也是独一份。此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秦王麾下“四大上将”中以骁勇刚猛名震东土的“金戈铁马”魏武卒。
那年轻人没有答话,却望着那几只逃窜的蚂蚁出神,仿佛那几只迅速爬行的蚂蚁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物。
没有人知道,往日睿智的他此刻的心中就仿佛翻江倒海一样。
魏武卒脸色变了变,把目光投向年轻人左侧的一位清贵俊雅的青衣人。
那人青衣广袖,腰上别着一支长箫,双手负于背后,有种无与伦比的清逸风采,但饶是潇洒出尘如遗世仙人的他,此刻眉宇之间也萦绕着一缕忧色,察觉到这位性子火爆的同僚的迫切目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
“殿下,还记得齐国兰陵王吗?”只是一句话,却不啻于一道惊雷落在耳畔,年轻人的神色很明显的变了。
“人的血都是活的,都是热的,不能凝滞不动,凝滞在哪里,就会凉在哪里,然后变成蛇的蝎的血……”
说到这里,青衣人顿了顿,接着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个时候,他身体里流淌的已不是人血,在他眼中,众生皆是蝼蚁,顺者昌,逆者亡,到那时只怕是第二个殇帝!”
殇帝,很多年前是面前这座皇城的主人。
青衣书生忽然面容肃穆,弯腰朝着年轻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不论如何,风药师愿与殿下同进退!”
除他之外,还有数人跟在那年轻人身侧,听闻此言,异口同声道:“愿与殿下同进退!”
年轻人闻言身子震了震,接着他抬眼望了望前方,那是皇城。
但同时他也感知到,方圆十里内气机流转,已有数百名强大的修行者将此地团团围住,更为可怖的是,对方还动用了破城弩。
看来,这次他真的是要置我于死地了。他想着,嘴角露出一丝苦涩。
很多时候,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是很痛苦的,是需要咬牙的。
突然间,年轻人仰天长啸,声裂金石,仿佛要将满腔的悲愤吐出来。然后他拔剑而起。
剑光乍起!
那一剑,自幽深中先发出一点微光,瞬间便膨胀如烈日骤现,让人不敢直视,堂堂正正得一如黄钟大吕,其中还蕴含着一股说不清的阳刚之气。
天地之间,唯此一剑!
刹那间的剑光划破了牢不可破的黑夜,天地间突然亮了,仿佛一抹绚丽的烟花绽放,继而化作一尾数十丈上下、气势磅礴的蛟龙,撞向那根朝着此地疾射而来的巨大无比的破城弩,“轰”的一声巨响,势不可挡的破城弩碎裂成无数块坠落在地上。
同时,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的年轻人舌绽春雷:
“诸君,战!”
毫无征兆地,青龙大街上空,有十余道恐怖的气息蓦然间冲天而起,然后无数震耳欲聋的声音如天雷滚滚,一道道刀光剑意将脚下的坚不可摧的青玉石划得满目疮痍,沟壑纵横。
同时,血肉横飞,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混乱中,那条青龙大街也活了过来,仿佛化作一条真正的青龙,破城弩、仙人剑、青龙阵……
星海之中一颗接着一颗的星辰划破天际,然后陨落。
这是一个很乱的夜晚。
这是一个流血的夜晚。
这也是一个注定会载入东土史册的夜晚。
《东土志·唐书》有载:
唐建元二十二年九月初三夜,太祖驾崩,太子李玄德率众伏秦王李玄黄于青龙长街,事败被诛,李玄黄登基,是为太宗,年号天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