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于怀神色间有些轻松，略停即向王一仇道：“耿某想让王教主帮忙在石泉找一个人，就是先前鬼教的惩恶扬善孔方。”
王一仇这才知道耿于怀提到鬼教也不单为开解裴烈，恐他生事，道：“听说此人弃暗投明之后在江湖上以多闻著称，此番也来了，想必耿大侠找他是要问些消息。”耿于怀点头称是。王一仇传来内堂弟子，特意交代了“称兄道弟金三爷”的名号，安排去了。
段思英沉吟道：“若是这孔方有用，咱们也找他探听点消息。”王一仇叹口气道：“我早先托过此人来找三弟，结果孔方没办成。”段思英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耿于怀喝了口茶，看了几人一遍说道：“耿某前段日子遇到一个人。”
他这话在酒店与樊丽梅提过，樊丽梅只道隐秘，路上人多就没再问，听他又说便接过道：“表哥你遇到了谁？”
耿于怀道：“一月之前，耿某在开封府黄家渡等船过河，赶上凌汛未尽，又是武开河，上下三四处渡口都冲毁了，人多船少，一连等了几天。闲暇无事便取琴奏了一曲，听得外头喊船来了，于是出门瞧了瞧，回来时就听到也有人奏琴，竟是方才耿某所奏之曲，却比耿某强了百倍，其中几处多韵，轻柔婉转让人神清气爽。”他嘴里说着，心思飘忽，愣了愣才接着道：“耿某站了一会，等琴声停了方想到敲开房门见一见高人，此时才认出自己就在房外，奏琴之人居然是在耿某的房里。等耿某推门进去，房中空空不见人影，转眼之间那人已从窗子走了。”
凌汛在黄河极为常见。冰封解冻，谓之开河，河水裹挟冰凌由上而下，因冰凌壅塞致水势上涨即为凌汛。若凌汛已成，下游河段却仍然冰封，两下激荡水鼓冰开，这便是“武开河”，若下游冰化，则是文开河。
王一仇跟樊丽梅自幼长在黄河一水，这些自然知道，段思英虽然不懂，也不在意。
樊丽梅道：“能从表哥你眼皮底下走掉的人可不多啊！”她心知耿于怀定是听琴听得有些恍惚，本想取笑两句，心念一转问道：“表哥，你奏的是什么曲子？”耿于怀道：“还能是什么曲子？”樊丽梅便低头不语了。
段思英漫不经心，随口道：“什么曲子？”耿于怀道：“便是当初在皓月山庄秦兄弹奏的琴曲。段兄也听过。”段思英一呆，转瞬间神色大变，急道：“难道耿兄说的那奏琴之人就是我三弟？”耿于怀淡淡的道：“想必是他，不然别人也不敢毁耿某的琴。”
三人激动之余，又有些愕然。
耿于怀素来腰系长剑背负古琴，那琴据说是唐代名家张越历经十年方成的青桐焦尾琴，名唤“龙吟”。然而此番一露面，不少人就看到他背上无琴，樊丽梅见他易剑改刀，还以为是将琴搁下了，也没再问。不成想是被人毁了。
樊丽梅明白毁琴的缘由，也清楚耿于怀对此琴极是爱惜，当即说道：“表哥，我那张飞泉雷琴给你如何？”耿于怀道：“我要你的琴做什么？”段思英道：“我有张赵师琴，改日取来赔与耿兄。”耿于怀摇了摇头。
唐朝曲艺盛行，斫琴大家诸多。雷琴出自川蜀雷氏，雷家三代有九人均是制琴名匠，所制之琴精妙无比，推崇者甚众，尊以雷琴之名。赵师琴则源于赵耶利，史载他“所正错谬五十余弄，削俗归雅，传之谱录”，时人称为“赵师”，所制古琴即是赵师琴。樊丽梅由师祖传得飞泉，向来不肯等闲示人，而段思英昔日用重金购得赵师琴，也是珍视非常，此番两人听闻过客消息，都是百感交集，不约而同对这心爱之物也慷慨起来。
王一仇见耿于怀面无表情，有些诧异。毁琴虽然不该，他却不觉得自己的结义兄弟有所亏欠，况且樊丽梅和段思英一送一赔，可耿于怀偏偏不要，加上刚才午饭一问，他有点弄不清耿于怀何意，有心给他些金银买琴，却不好说，禁不住问道：“老弟所为何来？”
耿于怀道：“耿某只是来说一声，托王教主找找孔方，别无他意。”说罢，站起来冲几人一拱手告辞而去。
三人彼此看看，耿于怀举动颇有些出乎意料。段思英估摸走得远了，才向樊丽梅道：“是不是三弟？”樊丽梅俏脸一红道：“多半是他！那曲子是敝师祖圣手师太所谱，除了圣手门弟子外人不会。当初我拿给表哥，表哥才会的。何况还毁了表哥的琴，旁人也不会做。”
王一仇奇道：“这是为何？”
樊丽梅道：“当初在山庄，表哥曾毁过秦师兄一张雷琴。”
王一仇点点头，也就不问了。
段思英忽然恍然道：“这件事我倒记得。那年我头回去山庄，三弟背上原本有琴，转了一圈却没了，回来甚晚，脸上还带了伤，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就是不说。过了这么多年，才知道是这么个缘故。那晚大火突起……”他正说着，就见王一仇冲他使了个眼色，看樊丽梅已然沉思不语，猛然停住。
樊丽梅勉强笑道：“这么多年什么事都也过来了。段大哥你说你的。”
段思英尴尬一笑，想找个由头赶紧岔开，看到王一仇登时想起一件事，问道：“大哥，江湖上有个传闻，兄弟一直没有问过你。都说你那年换了李家的江山，是真是假？”
樊丽梅道：“小妹也想知道。”
王一仇淡淡一笑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真与假又有什么要紧。”
段思英不舍道：“那么是真的了？”
王一仇道：“若是非要论个真假，只能是半真半假。一个皇帝让几个平民动动心思就能由生至死，江山易主，那皇帝已是无关紧要了。”他说到此处见段思英色变，歉然一笑继续道：“李存勖早先也算是个英主，可惜登基没几年，不去平天下只在梨园里称天下，宠信伶人猜忌滥杀，使得君臣离心将士不安，稍有动荡就收拾不了，说到底是他不争气，怨不得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