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沉,繁星绚烂了一整个夜空,月亮却是只剩下了一个下垂的纤薄弧度。
下了晚自习,走出教室,眺望了一眼天际,宁泽的心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他不确定这没来由的情绪源自于什么,稍一思虑,他觉得大概是重生这件事太过虚幻,以至于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
都说时光一去不复返,任谁在30岁光景,突然莫名其妙地一脚踩进时间的漩涡,被席卷着回溯到16岁这样一个正值青春的年纪,都会觉得有如梦幻难辨虚实。
“宁泽,走,一起回家。”
就在宁泽望着夜空发怔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嗯。”
没有转头去看,知晓定然是他的好友赵铭,宁泽点了点头,收回了远眺的目光。
“有心事?不开心?”
赵铭看出宁泽的情绪似乎不太好。
“赵铭,你说假如你在三十岁的时候突然变成了个十六岁的小毛孩,你会怎么想?”
宁泽沉默了片刻后问道。
“干嘛要变十六岁的小毛孩。三十岁多好啊,自由自在的,能有自己的生活。哪像现在这样天天要看爸妈和老师的脸色,还得一天到晚坐在教室里,闷得屁股都长痔疮了。”
赵铭没有回答出宁泽想听的答案,他自顾自地分析了他心目中的三十岁和十六岁。
“如果你到三十岁,你就会发现自由都是浮云,拘束才是真谛。你离开学校后,人生大部分时间还是得坐着,应付电脑,应付老板,应付形形色色的人与事。”
心中这般在心中想着,宁泽笑了笑。
他没有开口去讽刺赵铭的天真,因为他知道,在他第一次十六岁时,他也觉得读书是种煎熬。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读书哪是什么煎熬,分明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美好。
步入社会后,可就再也没有如此喧嚣的时光了。
人会变得寂寞,日子会变得狭隘,个体会大过群体。
不管活得精彩或是落魄,大多数人的生命在步出学校后,都会日渐凋零失去色泽,只剩下比读书还乏味痛苦的单调。
十六岁,是个不错的年纪。
“你怎么不说话?话说你怎么突然会问这个问题,是又看了什么装蒜的小说,然后深沉了么?”
阐述完自己的想法,却迟迟没等到宁泽的表态,赵铭撞了撞宁泽的肩膀。
能说什么呢?
傻傻的年纪,是听不进大道理的,也不需要什么大道理。
在赵铭身上看到了青春的身影,带着一颗三十岁的心的宁泽,忽然觉得心头也没那么压抑了。
重生是件好事啊,弄得这么不开心做什么。
“走,我请你吃烤串去!”
于是,他笑着一把勾过了赵铭的肩膀。
“真的假的?”
赵铭有些不信宁泽的阔绰,因为他知道宁泽这小子穷酸得很,每天的伙食费也就五块钱。
一块钱的早餐,四块钱是午餐加晚餐,扣除一块的饭钱,剩下的三块钱也就够买两个素菜,哪还有余粮。
“你付钱就是了。”
被赵铭这么一说,宁泽才发觉现在的他可不是三十岁的他。
尽管三十岁的他一事无成,但请吃烤串的钱好歹是有的。
可现在,他还真拿不出钱请赵铭吃烤串,那是相当得窘迫。
不过,比起日后成吨生活压力带来的各种窘迫,青春的窘迫,还真算不了什么。
“我就知道。”
赵铭笑着白了宁泽一眼。
老实说,能请宁泽吃烤串,他还真乐意。
毕竟宁泽是他最好的朋友,而宁泽对钱有种格外的自律。
自己的钱绝不浪费,别人的钱或是别人请客宁泽也绝不要,奇葩得有些严苛。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请宁泽吃饭,但都被宁泽淡漠地拒绝了。
家境使然,和宁泽有缘地同校同班甚至同桌了三年,对他甚为了解的赵铭很清楚宁泽这般作为是自尊心在作祟。
而他强烈的自尊心源自于他那普通,确切地说应该是有些艰苦的家境。
因为宁泽请不起他吃饭,所以宁泽才会拒绝让他请客。
这样的公平,在他看来有些荒谬,但他尊重这种荒谬。
为此,他并没有因为宁泽屡屡拂了他的热情而疏远他,反倒是佩服得和他走得更近了些。
他觉得相比较陆小茶身边那些个看重她的钱,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拍马奉承的小姐妹们,他和宁泽的友情才是实诚的牢不可破的。
……
时值初夏,天气微暖,流动的烤串商贩们为了招揽生意,刻意在街道上摆出了些塑料餐桌和凳子,买烤串的人们也就无需站着等待。
和赵铭点了些烤串,挑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百无聊赖地宁泽一手撑着下巴扫视着已然有些陌生的四周,心里颇有几分感慨。
过些年,县城为了争做全国百强卫生县城,会对小摊小贩进行整治。
这些晚间烧烤摊自然也在整治之列,没法再摆在校门口,都移到了县城中心规定的区域去,这晚自习下课后校门外的热闹景象也就成了绝响。
时过境迁,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风情,宁泽也不知道是现在的热闹好,还是日后人流一晃而过的幽静好。
“看见那边那个高个子没,他叫刘锐,是刘潭的表哥,在咱们县里是出了名的小混混。”
赵铭可没有宁泽那么多的感慨,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他便开始一手撑着下巴扫视着四周的人群,以寻觅自己熟悉的人。
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学校周围,或者说出现在学校周围准没好事的人。
被赵铭用手肘捅了捅,有些走神的宁泽顺着他眼神示意的方向望了过去。
然后,注意到一个穿着大背心露出胳膊上龙虎纹身正和一干人大声吆喝着行酒令的小青年的他心脏咯噔一跳,那股已经淡去的不安再度如积雨的云般凝结起来。
繁复的思绪好像在一刹那间被搓成了一根细长的棉线,宁泽的脑海中瞬间退散了众多念头,只剩下一股纠结的不对劲。
只是,他一时不清楚这股不对劲从何而来,但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不对劲肯定和那个叫刘锐的青年有关。
下意识地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刘锐身上,宁泽向赵铭问道:“你知道他是来找谁的么?”
“鬼知道啊,我又和他不熟。”
赵铭露出了个嫌弃的神色,以示自己对刘锐的厌恶。
“我还以为你和他很熟呢。”
听了赵铭的话,宁泽嗤笑了一声。
他知道赵铭不挑别人,专挑刘锐和他介绍,肯定是为了炫耀他认识个小有名气的混混。
少年时代认识几个混混总以为是件了不起的事,其实傻.逼得很。
况且,他认得混混,混混却不认识他,这就更傻.逼了。
被宁泽一番鄙夷,赵铭可就不服气了。
他想了想,道:“他可能是来找陆小茶的,我听说他在追求陆小茶。”
陆小茶。
听到这个名字,宁泽的眉头拧巴成了一团。
随即,他恍然大悟心中的不安从何而来。
陆小茶这名字实在是太特别了。
作为QH县龙头木雕企业公司的独生女,她无论是长相还是家境都高人一筹,在清河一中可谓大名鼎鼎,被很多男生奉为校花,赵铭就是她的爱慕者之一。
不过,他十六岁时对陆小茶并不感冒。
他是个很有自知之明而且早熟的人,在很早的时候,他就清楚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是有阶级分别的。
在他的世界中,陆小茶这种过分亮眼的人就跟明明璀璨万分却难以看见的阳光一样透明。
当别人对陆小茶喜欢得死去活来时,他的意中人可是隔壁水果店老王家的女儿,那个长得一般般,学习一般般,性格一般般,什么都一般般的王薇薇。
不过,现下,宁泽不得不关注陆小茶这个名字。
在他的记忆中,陆小茶可是个悲剧,绚烂如夏花,却也如夏花那般没能绚丽多久。
当年她被小混混在校门外刺死的事,可是震动了整个QH县,就算是对陆小茶的事漠不关心的他也经由很多人的口听了很多遍。
而那个鲜花凋零日子,搜肠刮肚地回想了一番,宁泽惊骇地发现好像就是今天。
更让他心生惶恐的是,他现在所在的烧烤摊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当年血案的现场。
重生回到如此巧妙的节点,一想到即将面对的会是极为血腥的一刻,宁泽的一颗心有如暴雨中的雨点一般紧锣密鼓地奏响。
难道重生一趟,就是为了让我来做救世主?
如此在心中想着,宁泽感觉自己体表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快速充血、燃烧、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