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两百年过去了,这片战场遗迹和四周一片砂砾乱石没有别的两样,除了一块不大的石碑立在那里。
石碑露出的部分有两丈多高,异常的厚实,远非中原之地纤细的石碑可比,甚至称呼它是石柱也未尝不可,毕竟这里是风吹沙走的荒野之地,存在才是它最重要的要求。石碑刻字面朝秦国,背面无字,字有巴掌大小,小篆,刻槽很深,应该是为了防止冷热交替的环境很轻易的把它消磨掉。
“开疆碑!”姜绸拍了拍石碑感叹,坚硬的花岗岩冰冷异常,“两百年转瞬即逝,别的都泯灭了,只有它还完好无损!”
姜麒儿凑上前仔细看碑文,边道:“当年立碑的人不正是这样想的吗?大兄你看这字,写得多有气势,以前读书时听先生说过有字如‘银钩铁画’,可惜咱们山里没有啥好的拓文字帖,一直想不透究竟是什么样子,到了眼前才明白原来是这么高的评价!这每个笔画看上去并不如何起眼,合在一起却有龙盘虎踞之意,这就是‘大家之意’吗?”
姜绸哈哈大笑:“这是‘大虎’的手笔,岂止是‘大家’。那可是个在当年那个群雄辈出的年代,能博得‘下山虎’美誉,让秦王都忌惮以至于想法子封国外放的男人。因为他,后来靠一人之名和两万士兵,镇三国合计二十五万精兵不敢进犯的邱谭也仅仅被称为'上山虎',又名‘小虎’,就这样,邱谭还很常与人说能与荣大虎并称‘双虎’,自己是既高兴,又惭愧!这个男人,出身贫寒却天赋异禀,入伍后仅一年就能英勇名传边军,入过兵家,进过法家,与儒家辩过礼,和道家论过‘道’,还能以武夫之名打上‘独夫城’。如此英豪,能文能武,当年是天下风云人物,若是放在今天,那些自诩‘天子人物’的家伙,肯定要羞得不敢出门见人!他留下的字,随便一个小条,放出去都足够你在秦都弄上一套不错的院子,然后舒舒服服过上半辈子了!”
姜麒儿睁大眼睛,一脸神往之情。
姜绸抬头看着石碑顶部,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中原石碑常见的螭首,道:“中原的石碑,但凡有些名气的,一般都是上有螭首,下有龟趺,以显敬天尊地,表文存世。这个石碑上面没有螭首,而且你如果能挖开这里的沙石,下挖三丈之后,就可以看到龟趺,这因为它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石碑,而是双碑中的一个,另外一个在荣国王府门前的广场上,叫‘拓土碑’,拓土碑是上有螭首,下无龟趺,背对秦国一面有字。两个石碑合在一起,才是完整,意为‘开疆拓土’,这个碑在边境外,表开疆意,这个意思你可以在碑文上看到,拓土碑上有拓土有成,为华夏土地再填一域的文章。荣国稳定后,派人从秦国轩辕取火,拓土碑后面的轩辕庙里的火烛就是,这里面还有个小故事,取火的队伍回来的途中,遭遇狄人残部袭击,被一个叫‘殇’的小部落解救,这个小部落说自己部落中一直流传着自己是流落在外的中土之民,虽然没有了早期的族谱,但是能拿出几件中原古时候的祭祀礼器作证,恳请能把祖火分一支给他,当时的将士感激解围之情,未经过祖庙记录的情况下私自分了一支出去。后来殇部落拿它在这戈壁滩中的一处水源地建了一座轩辕庙,世代供奉。这个庙就在咱们前面,明天就能见到。”
“那他们现在是诸夏子民吗?”姜麒儿问。
姜绸摇头道:“严格意义上讲还不是,因为祖庙那里还没有把他们登记在册。不过咱们荣国认为他们是荣国的子民,因为他的火把是咱们荣国轩辕庙分润出去的。这就好比咱们荣国的祖火是从秦国取来的一样,荣国是王国,是秦朝的诸侯国一般,虽然中原各国各朝都不承认,但是秦国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这样就违制了呀!只有中央天子才能分封诸侯国的!”
“大周都亡了百年,各国分据,群雄逐鹿,称帝的人都有了,谁还顾得上这个呢!再说当时大家都看在眼里,名义上示分封领地,实际是外放到荒蛮之地上,又不在中原,谁也不乐意出这个头去招惹秦国,顶多就是不承认荣国,以免低人一头罢了!”
姜麒儿一脸不高兴。
姜绸拍拍他的肩膀,缓缓道:“如果说一个人,他的所作所为可能求财,求名,求功,但说到一个庞大的集体必如国家,一定是求利,也只有外部求利才能内部的各种诉求。国家之间的斗争,就是如此!反过来看,国家内各种声音汇合道一起后,喊出的却是‘求利’,那求名求功求德的人算什么呢?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有人把家族当做大集体,争争权夺利;有人把家族当做个人,封疆裂土!
九弟,爷爷说你是咱们姜家最有上进心的读书种子。你要尽快成长起来,你三哥之前扛着的担子现在落在你和鹦哥身上了!鹦哥想法总是太极端,爷爷和我都很担心。爷爷看你年纪小一直没有说,但是我认为你应该早早明白现在的情况,家里需要一个头脑清晰的读书人,和鹦哥在未来的某一天能一起撑起这个家!”
“那你呢?你可比我和鹦哥强多了!”姜麒儿不解道。
姜绸苦笑,心道:我的情况比你们还要困难,我还在挣扎求生呢!
远处马蹄哒哒,一行人出现在不远处,前面是一个女子,白衣黑发,英气非凡,离石碑不远处跳下马,牵着缰绳缓步走来,身后几个年轻小伙子也都跟随下马而来。
女子眼睛盯着姜绸,纤手撩动耳后发丝之际,在身后看不到的地方暗作几个手势。
姜绸收回目光,扶在石碑上的手指轻轻敲动几下,便领着姜麟儿离开,返身上马,追赶车队而去。
女子来到石碑前,站在姜绸之前站立的地方,伸手抚摸他敲击过的石碑表面,眼神有些黯淡,沉默不语。
一个小胖子左看看,右看看,嘟囔道:“来之前不来过了吗!这也没啥两样,何必拐回来再看一次呢?到底有啥可看的?”
身边一个家伙低声道:“不让你跟着来你不听,来了你就别嘴贱找抽,师姐心情不好,要是火上来了要动手,可没人能护着你!”
小胖子撇了撇嘴,也不在说什么,掏出绑在腰间的水囊,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干粮蹲在地上啃了起来。他不明白,秦都的师傅一再催促尽快回去,他这个师姐为什么一再耽搁,带着他们东跑西跑,反而来之前说好的正事一点没干!他叹了口气,反正师傅要听师娘的,师娘听她这个千金的,终究这个家还是他这个师姐做主,自己何苦去着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