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间轻点于檐上尖顶,晨光微现,在客栈阁楼最高顶的屋檐,可以遍览城内尽数风光。
苍灰色的风抚过女子的三千青丝,薄柔如纱的衣衫裹不住满袖的风,修长妖媚的身姿亭亭玉立,晨光出现的地方,就是她的眼。
忽然耳后一凉,是风……
风里有微弱的锐气。
“你终是肯来见我了么。”女子转过身来,红衣罩体,明眸皓齿,含笑含妖,眉间花钿如迸放的火花,在晨光下跳跃,闪烁……
东方傲雪凤眸微眯,突然喉中腥甜,终是忍不住,弯下身去,吐出一口暗红的血。
这血,浓稠,如同毒液。
“什么时候?”他的手捂在心口,冷冷瞥一眼面前的人,她头上的花钿不是妆点,而是生生烙在肌肤上不可磨灭的印记。
红唇微挑,女子轻抬素手替他抹去嘴边蜿蜒的一行血:“此毒名曰浮香醉,纵然你有百毒不侵之躯,却未必抗过它的毒性。换一种说法,它与你体内的毒共生。”
自是心下了然——浮香醉并非烈毒烈药,所有的毒相生相克,因此存在以毒攻毒的说法,而浮香醉的出现则是打破了这种衡性,故使体内的毒愈烈。
“百毒不侵之躯?”东方傲雪冷笑,眼中寒光渐深:“怕也是拜你所赐!”
音落,迎面猛的扑来一阵冷风,风中凛冽的锐气令人不寒而栗,便如刀般在女子绝美的面容上割出一道痕,殷红的血瞬间喷薄而出。
她伸出的手僵住,顷刻大笑,笑得放肆,笑声凄凄,一声一声,宛如烟云盘旋在天际:“真狠呢。已这么久,戾气仍存,你果然还是冥顽不灵!”
已这么久了,她说他冥顽不灵,其实她亦不过如此。
江湖上流传着一个有关锁魂者解素魂与暗香手殇隐魅的传说,说她们怎样的厉害,谈她们怎样的狠恶,惧她们怎样的杀人不留痕,还有……怎样消失在江湖,再无踪迹。
因为没有人想到,风靡整个江湖的毒圣,竟是这家闻名远近青楼的老鸨。
让人笑。竟是这么久了,女子倾城依旧,便不再是那个如花的年龄。
天空传来一声怪异的鸟鸣,太阳出来的时候整个天空竟染得半边红。
这不像是日出,而让人想起残阳。
想起多年前那片张扬的红,“咔嚓”一声,惊心动魄地响,折断的王旗,在如血的残阳里倏然飘落。
东方傲雪微微地笑,仇恨的怒火有如毒液般贯穿五脏六腑。
誓,脚底的城,必空必破。
殇隐魅止了笑,她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能从他眼里,看到整个天下。
“你不能,我亦不能。”东方傲雪闭目,嘴角的那一抹笑也消逝,朱唇微微颤动,是天烬人的恨意,亦或是,气毒攻心。
飞来的白石瓶,东方傲雪随手接住,只听得女子道一声:“这是解药,你走吧。”
青丝缠绕,红衣如梦。
步虚亦幻,如烟如风,只一刻,身前便没了影。
殇隐魅苦笑,眼里有岁月的风尘,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黯然神伤——便是再过十年,也换不回一声亲切的呢喃。
也许再无法奢求。
太阳在这时候施施然露出半边脸,是秋日里温和的光,片刻之前的红也许只是幻觉。
风凌云深,三千繁华,二十年于一时。
高手绝迹于江湖,你回首时候,她们早已没了踪影。有人说她们都回到自己原本修炼的地方去了,和他们的师父师祖一样,或者在清冷寂静的山谷里孤独终老。
其实不是。
她们是他年少时的梦想,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然而刀光剑影不是他年少所求,他爱的是自在飞扬,时光却见证了少年心的崩塌。
不会有人记得十五年前的月光,透过一扇门,门前持刀的人,拉着月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月光冷的好像冰锥,冷冷扎在心头,生生的疼。
蜷曲的两个孩童,满是惊恐的目光,生与死,只隔了一扇门。
“走,快走!”
许多年前的声音从岁月深处遥遥传来,殷红的血,染了一地。
然而他们只是迷惘,风凌国土,早已无他们容身之地——新皇帝下了诛杀令,流落民间的天烬落魄王孙,一个不留。
派来的杀手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甚至请来了长老级的人物。
新皇帝上任,于他们而言自然是没有不巴结的理由。
香袖隐藏了血腥之味,仙迷毒制造的幻境使殇隐魅救走了孩童。
那不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倔强英气的眉宇,勾人魂魄的眼,绝美的一张脸,淡紫色衣衫却满是血迹,身上伤口无数,基本都结了痂,甚至背上都有深长的一道痕。
另外的女孩自是长着极清秀的一张脸,她定是受保护的,肌肤算上细嫩,见到时却总是惶惶然的一副样子。
其实这只是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时殇隐魅闲时游于江边,少年带着女孩被追杀,她在远处屋檐静观,心下早对胜负了然,只将其当做娱乐,两人对十余人,身后又是手无寸铁的女童,无疑必死。
剑光在这时候划破天际,这是把细长的好剑,在少年手中出鞘有如惊鸿一现,手起刀落,招招致命,仇恨的怒火如野地里的狼,将少年吞噬。
她倒是稍稍惊叹了下,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戏或许没白看呢。
几经纠缠,少年终是败下阵来,双目依然寒气逼人,不甘落败。
一步步紧逼,被嘲笑道:“好歹是王室,如今,是自己动手,还是希望我们帮你?”
少年怒意丛生,这些人中并不是没有天烬人,如今竟替狗皇帝屠尽天烬皇室。咬牙道:“都是杂种罢了,连动手的资格都没有!”
闻言一怒,剑气一凛,面前的人举起刀刃,剑光映得少年的眉眼异样清冷,滚滚江水是他不释的胸怀,玄暝殿龙椅的位置,坐的不会是风凌之人。
那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空气中忽然有股残烈的香,静候的刀并没有落下,后来十余人无一幸免沦为河边骨。
“别妄想我会感激你。”
她记得少年那时候的神情,竟是被他逗笑了:“是我多管闲事,自然不会。但我有意想带二位走,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袖中带血的剑低鸣,他视若无睹的拉着女童转身离开。
殇隐魅没有强行带走——被不自愿地带走怕是让自己白费功夫。便只留下轻狂一笑:“会再见面的。”——是,一定会再见面的,他们不死,追杀不会结束,会需要她的。
新皇帝果然不负所望,派来的人功力不会在殇银魅之下,是铁了心要除尽后患。
于是那晚殇隐魅负伤才勉强将他们带走,到底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解素魂,这依然是我们之间的比试,我不甘,你也不肯释怀。
时有人曰:“暗香殇隐镜中泪,锁魂解引铜中血。”
入她耳里,只惨淡一笑。解素魂,你我终沦为一撇。
晨光越发亮了,照得女子背影清孤,红袖翩翩而飞,便宛如光中女仙,亦或者,是地狱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