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安顺残喘着靠着床沿,摘下已经渗血的眼罩,露出左眼恐怖的空洞,“落儿,我终于明白父皇为何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四哥也是,他们可能不是一个好父皇,一个好大哥,可他们至少会是一个好君王。古梁百年的基业如今却要毁在我手上了。”
“呜……”小白虎爬到他的怀里呜咽起来,爪子轻轻扒拉着他的胸口,只可惜落儿无法开口说话。
“落儿,皇宫中有一条密道,你走吧,找到师尊,让她千万别回来。”巫安顺转动床头的机关,床底露出一道狭小的通道,看着小白虎不舍地走入,他关上机关,没想到最后在身边关心自己的竟然是一只白虎。
门外的御医已经恭候多时,等着给巫安顺上药,偌大的宫殿,华丽却又死寂,如今没有一个宫女太监守候在旁边,就连看守他的侍卫也都撤了,白千风似乎料定这样的君王已经丧失了求生和逃跑的意志。
“皇上,微臣进来给您上药了。”
巫安顺的眼已经看任何人都模模糊糊,他也不想再做任何挣扎,只想自己死的有尊严一点。
“御医,可有让人瞬间死亡,没有痛苦的药。”
御医的手顿了一下,看着躺在那里的巫安顺,停止上药的动作,他苍老的手终于没忍住抚上这个孩子的脸庞,温柔又熟悉的掌心。
“御医,你是哭了吗?”巫安顺面无表情地问道,只是模糊地看着这个人形,很熟悉,似是很久以前见过。“我们认识吗?”
“不……不认识。”御医强压哽咽,继续上药,替巫安顺擦掉眼眶周围的污血,他又怎么会不认识,改头换面,抛去自己的肉身,从一个帝王成为宫中的一名御医,他是巫高贤啊!“只是微臣也有儿子,年纪也有与皇上您相仿的,若是看到他这般受苦,哪个做父母的能忍心。”
“呵……御医你的儿子一定活的无忧无虑吧。”
巫高贤的手又抖了,他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却又无法说下去。
“瞧朕,又乱说了,上药吧,朕不该为难你的,若是朕死了,御医您一家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吧。”巫安顺露出苦笑。
巫高贤深吸一口气,将眼罩给巫安顺戴上,“我曾经做过很多错事,沉迷在权贵之中,将人的生死视为理所当然,我曾拥有一切,却又失去一切。我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为了一个儿子,利用了其他的儿子,因为这份近乎疯狂的偏执,以为这个世界一切都是假的,而失去了一切,家破人亡,当我想回到最初的时候,已经都太迟了。”
巫安顺静静的听着,至少这个御医是迄今为止愿意和自己说话最多的人。
“我有一个女儿,有预知未来的本事,在我奄奄一息时,他告诉我还有一次重生的机会,而交换这次机会的条件就是让她重获自由,后来我是重生了,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一切都变了。我才认识到自己曾经多么疯狂,做了多少惨不忍睹的事,而我余生都将在忏悔和痛苦中度过,赎罪才是我应该做的。”
“御医,没想到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巫高贤醒来后发现成了皇宫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御医,并继承了他的部分记忆和医术,可能正是这部分记忆,让他感悟颇多,对人生有了别的看法。但是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重生了,第一次是巧合,可第二次,他知道这并非偶然了。转生的时候,他看到自己体内有一枚破碎的镜面在发光。
“先皇的故事可比我等草民有故事的多,想听吗?”
“好。”
“先皇小时候也曾被送到邻国作为质子,在那里他和母妃都遭到他人的凌辱,最后母妃不堪重负,在一日夜晚弃他不顾,奔入林中,次日被他发现上吊于林中,身上满是污秽,他不得不将母亲安葬在那林中,将一切仇恨埋葬在心中。那年他十三岁,登基时他已二十又五,攻打的第一个国家就被冠上了暴君的名头,因为他几乎将那皇族全灭,可是他并不开心。后来亡国公主沦为皇宫中最卑贱的宫女,先皇对她百般凌辱,打入冷宫,甚至将诞下的皇子也送到别国去做质子,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不开心。”
巫安顺感觉这个御医知道的未免也太详细了一点,但忍不住追问:“那个皇子是六哥吗?”
“是。”
“先皇对外宣称六皇子的母妃已死,可实际上她仍然被关押在冷宫之中受尽凌辱。知晓此事的人本就不多,更不会有人对一个不受宠打入冷宫的宫女产生好奇,所以冷宫中总有一些公主皇子出生,而后又被置之不理,他原本更是想让他的几个子女自相残杀,可是还没等到这一切开始,先皇就已经惨死在自己儿子手中。”
巫安顺颤抖地转向那个模糊的人影,“所以巫流玥、巫长平,还有我,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弟是吗?是不是!母亲是不是也还活着!”
看着安顺的怒吼和质问,巫高贤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报应,他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先皇虽然疯狂,可他终其一生,不是没有爱过一个女人,只不过那个女人最终嫁给了一个姓刑的名医。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一定会选择和心爱的人,相守一生,白头偕老,而不是一心复仇。”
巫高贤慢慢抽出匕首,他有回到过冷宫,看到那个曾经被他万般凌辱的女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缝补着几个破旧的玩偶,嘴里念叨着几个孩子的名字,而见到他时的神情是如此陌生,她傻了,却还记得自己有过三个孩子。即便他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一心忏悔,却也无法原谅自己,一辈子都不会。
“孩子,这世上没有不痛苦的死法,只要心还有所留恋,又怎会甘心离开。”
匕首的白光晃过,巫安顺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听到的却是御医剖开胸膛的声音,模糊的影子,模糊的手,带着血腥的味道再次摘下他的眼罩。
“孩子……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你还有漫长的一生,还有兄弟姐妹,以及还有要照顾的人。”
当银色的双瞳再次睁开,他看着地上空荡荡,只留下一件御医的袍子和一把匕首,仿佛这个讲故事的御医从来没出现过,却又来过。
“你是父皇是吗?是吗……”
巫安顺重新戴上眼罩,他的眼睛又回来了,是巫高贤拿命换给他的。忍辱负重,他也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