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衷和张大勇走出树林后，经过村子，来到大勇家，拿了一些金疮药各自敷上，那陈衷只手臂挨了几下，大勇独斗一鬼，肩膀伤的不轻，用那药涂了个遍，扯了些白布裹住，伤口还是疼痛不止，但血已止住许多。大勇又翻出些干粮，两人就着凉水随意吃了些，出村而去。
二人步履缓慢，沉默无话，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张大勇暗暗自责：“都怪自己逞能，非要带头下来打那什么狗屁野兽，结果却是从所未见的鬼怪，若是信了那马三的话，早些收拾收拾远离此处，就不会出这档子事来，就不会死这么多人，张大勇啊张大勇！真的是匹夫之勇！一无是处！此番下山，算上赵家兄弟一共十个人，最后只剩得两人苟活回去，要如何跟余村长交代，如何跟大家交代！”一边想一边懊悔不已，不由得轻声叹息，一脸痛苦之情。
陈衷望了他一眼，知他心思，对他道：“大勇，你不用太过自责，今日之事，那是谁也料想不到的，大家都以为只是寻常豺狼野狗，顶多也不过是豹子老虎这类大虫，谁知竟然是……是……唉，咱们村人虽不富裕，但向来衣食无忧，与人和善，这都造的什么孽啊！我看一定是冒犯了哪位神仙，才派这凶神恶煞来这样惩罚我们，往后在村里建庙烧香，一定得把上头的仙人供奉的好好的！咱们才能平安无事。”
张大勇自来不信鬼神，但方才所遇，又实在悬怪之极，除鬼神之说更无其他解释，一时垭口，半会不语。突然道：“陈大哥，我看咱村里头是不能再回去了罢，先不说那怪物残暴难以对付，我们此番只遇到两个，不知具体数量，万一还潜伏着许多在村子周围或大山之中，咱们回去无疑是送死。”
陈衷道：“也是，这村已被邪神所污，竟是秽气，住不了了，大勇，咱们搬到哪里去才好？”
张大勇道：“鹅溪村往南二十里处有个天水寨，我们就先去那暂避安身。”
陈衷道：“天水寨的确不错，与我们村交往甚好，通婚者多，想必他们也能收纳咱们。只是咱们这村……咱们世代生根在这，就这样走了，还真舍不得。”
张大勇道：“往后伺机再迁回来就是，眼下安身保命要紧。”
陈衷点点头：“待回得洞去跟余村长商量商量。”两人不再言语，一路上山而去。
日已渐西，沿途间层峦耸翠，泉石清幽，斜拂红光，迷离有致，但二人均无心赏玩。
到得猫眼洞时天已向晚，两人来到洞口，张大勇朝里望了一眼，见村人拥围在火堆旁言谈甚欢，一些小孩拾了些木枝追逐打闹，一片融洽氛围，大勇止步不前，唯恐自己带来的消息打破了这份和谐。陈衷把他一拽，走进洞去。
余村长第一个望见他们，忙不迭迎了过来，见只有他们两人，浑身带伤，急问：“怎么伤成这样，其他人呢？怎么就见着你俩个？”
张大勇牙关紧咬，闭目不语，眼角又流下泪来，陈衷摇头叹气不止，余村长见状明白了几分，心头大惊，急急忙忙的把他二人扶到席位上坐好，村人见了，立时全部围过来，七言八语，问长问短，一时间嘈杂喧闹不停。
余村长把手一摆，道：“大家安静，他二人才刚回来，你们这样喧吵，让人烦闷，他二人也无法一一作答，就由我来询问便是，其他人不得再出声。”
村人噤声下来，余村长心头也疑惑重重，虽然早有了一些最坏的定论，但又不敢确定，颤声道：“大勇，你……你先给说说。”
张大勇哽咽道：“村长……我……都怪我……大家……大家……”
陈衷泰然接过话：“死了，都死了。”
余村长自望见他两时心头就一直突突跳动，一听此话突然惊慌失措起来：“死……什么死了，你说什么死了？”
陈衷道：“今早下去的人，除了我和大勇，都死了。”此言一出，人群又骚动起来，不敢相信亲耳所闻，众人都以为村里的汉子早上下山，必能带得些野味回来，晚间少不了一顿吃喝庆祝，故而都一副悠哉模样，听到这个消息，都连连摇头摆手，无法确信。
余村长手抖起来，问张大勇：“大勇，陈衷说的……可是真的？”
张大勇轻轻点了点头，开口道：“是，都给那怪咬死了。”
周围的人都怔了一下，随即慌乱起来，一位农妇先忍不住大声嚎啕：“我那可怜的老七，怎么就这么去了，我……我可怎么活啊！”
接着霎时间哀号四起，失去了丈夫儿子的妇女老人都放声大哭，一些小孩虽不明所以，但被大人情绪感染，也尖声哭叫起来，那些妇女一边安慰小孩，一边掉泪不止，几个老人也都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方才还其乐融融，现在一片哭天喊地，在洞里回响嘹亮，甚是悲惨！
这时赵高的儿子赵寻来到张大勇身边，颤道：“大勇叔，我爹……我爹难道也……”
张大勇抬头望了他一眼，低头小声道：“也死了。”
赵寻突然头晕目眩，往后踉跄两步，险些摔倒，眼眶一红，双拳一握，哭道：“我要……我要去给他报仇！”拔腿往洞口便冲。
张大勇突然一声怒喝：“牛子，你给我站住！”赵寻听出张大勇语中怒意，生生停下来，以手拭泪。
张大勇道：“牛子，你可知道，我们这番下去，遇到的并不是那大虫野兽，若是遇到这些畜生，哪里会死这么多人，我们闯到的是……是……”一时语塞。
陈衷接过来替他道：“牛子，我们遇到的是凶神恶鬼！并不是人，却也不是兽类。”
余村长惊道：“你意思是，马三说的，是……是真的？”
陈衷道：“是的，村长，正如那马三所言，冒犯村子的不是寻常野兽，是尖耳披发、长牙利爪的鬼！”陈衷说完轻轻摇头叹息，前事历历在目，如幻影一般浮现眼前，挥之不去，想到往后必定常常噩梦缠身、午夜惊醒，此番死里逃生，也不知福兮祸兮。
余村长大感不解：“前者马三胡言乱语，尚可理解，眼下连大勇和陈衷也言辞一致，难道世间真有鬼神？”连连摇头，无法想象。望了马三一眼，见他在角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知要说些什么。
张大勇道：“村长，咱们村子是不能再回去了，这次下去，遇到的只两个鬼怪，已然损伤如此，而它定有其余同党在侧，依我看，咱们不如寻去天水寨暂避一段时日，先安顿村邻，再做打算吧。”
余村长沉吟一会儿，道：“天水寨到是个好去处，咱们村里的媳妇原也有几个是那寨里的人，若真如你两所言，村里来了那……那恶鬼凶神，也只好如此了。”
那背着身的赵寻突然转过来道：“村长，我们这样走了，那我爹……和其他人，不都白死了？不给他们报仇了吗？”
余村长脸色一沉，道：“你这牛犊子，也不用脑子想想，咱下去这么多人，个个都是村中壮勇，还不都送了命，倘若像你这般鲁莽而去，照样也是白白送死！你死了到是个解脱，你娘谁来照管？”赵寻一愕，向母亲看去，见母亲也成了个泪人，独自悲泣，心中忍不住一阵酸苦，两行热泪又溢满眼眶。
余村长道：“咱们村人少力薄，此番突遇大难，本不在预料之中，也毫无应急之策，惨死这么多人，他们当然没有白死，他们的死让咱们知晓，情况之危已不是我等能够摆平了的，之前我带大家上这洞来，就是怕出了什么意外，现在看来，倒还是我低估了许多。”说完从腰间拔出烟袋，一点火抽了起来，抽了几口，心情也平复了一点。
陈衷道：“村长，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余村长“啪嗒”抽了一会儿旱烟，缓缓道：“现如今只有照大勇所说，举村前去天水寨安避，跟寨里的人说明情况，在商讨商讨，看能不能借出人手来重新着手此事，倒不是我私心要给村民一个交代而去连累邻村，毕竟唇亡齿寒，天水寨离鹅溪村只二十里地，我们这闹出了这么大岔子，他们那也应该提早防备才是，否则再出了事端，到是我们的不对了。”
陈衷道：“那我们几时动身？”
余村长道：“你跟大勇归来不久，修养为重，此刻天也晚了，不便动身，咱们这洞隐蔽如此，料想那鬼怪一时也寻不上来，不如过了今晚，明早出发，从后山小径过去。”
陈衷道：“也只好如此。”
赵寻虽然悲愤难言，但也不再想一意孤行，径自安慰娘亲去了。
余村长看了一眼怔怔出神的张大勇，叹道：“大勇，这事你不用愧疚，你也是得了我准可才下去的，怪不得你，要怪也只能怪在我身上，你就不用再难过了，这次大难不死，想必你也经历了许多，应该早些休息，养好身子才是。”
大勇低低应了一声，余村长便起身离席，回到自己席位去了。
山洞中慢慢安静下来，妇女老人眼泪流干，自然不再哭喊，只有少许还在抽噎不止，年幼的小孩哭的累了，也躺在亲人怀里沉沉睡去。
微弱的火光突突闪着，已不似之前蹿动，光亮只罩得周围尺许地，在暗影之中，众人疲顿不堪，都陆续睡去。
但昨夜有人无眠，今天亦是如此。
张大勇心神不定，侧躺着身、半眯着眼望着前方闪烁的火苗，白天发生的种种，如洪水般汹涌而来，一幅幅画面不断在他脑海中拼接、重合，他拼命不去想，那情景就来得越凶，扰的他心烦意乱，也疑惑重重，“那鬼怪源自何处？”“为何几番都杀它不死？”“又怎地无故出现在这？”辗转反侧，想不通透，内心争斗了一会儿，一锤脑袋，心想：“管他那么多，先睡个饱觉，蓄养精神，明日把大家安顿好了，可不能再出乱子。”
才一闭眼，赵高、赵明、吴老七和其他人临死之景却又在眼前涌现出来，慢慢的由模糊到清晰，由静到动，由无声到有声，像登台唱戏一般在他面前活灵活现，一个个飘忽过场，越走越急，突然一齐向他发喊：“大勇，替我们报仇！”张大勇猛地睁开眼，额头渗出细细的汗液，一时胸闷，深深吐纳了几口气，重又闭眼。翻来覆去，始终无法熟睡，朦胧之中，不觉挨到了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