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石阶旁，不知是因为自己早已知晓这里有一个守阶人，还是其他什么缘故，上次阿飞登步九阶时，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分毫的那道身影，尽管此时在视线内依然了无痕迹，自己却隐隐感受到了在阶旁的一缕淡淡气息。
阿卜躬身一礼，“铁牌弟子阿卜，今满凝五，求登步九阶。”
石阶旁的身影徐徐显出。
那缕不甚明显的气息，渐渐浓厚起来，飘渺到难以捉摸，却又有一种力压千钧的沉重。
形容枯槁的老者——禹长老，从身后掏出一样物事，向阿卜递去，一边道：“气息紊乱，不要硬撑。不要妄图登上第一百阶。”
阿卜应了声“是”，双手接过。那物事在掌心上微微滚动，却是一粒石球。
“登上第九十九阶，将此球掷入云洞即可通过。”禹长老说完，缓缓闭上双目，身上的气息慢慢淡去，渐趋于无。整个人明明就在阶旁，却偏偏让人感觉阶旁空无一人。
阿卜回身走到石阶前，向上望去。
九十九阶看上去并不是很高，与自己在新人区与阿力争顶时的那道山崖差相仿佛。山崖绝壁的峭险，阿力的失足坠落，自己将手指插入岩缝，忍着磨皮磨骨的生痛，终于登上崖顶时的喜悦，都还仿佛历历在目。只是对如今的阿卜来说，那道山崖已经不算什么了。反是眼前这道如阶梯般向上延伸而去，似可登山揽景的幽长石阶，成为了阿卜登道之途上必须跨过的一道门槛。阿卜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却瞧不出其中一丝一毫暗藏的凶险。回想当日阿飞登上第一阶时自己感受到的异样，尽管有李睿之前的开导，心中仍是不由平添了一份压力。
阿卜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有些忐忑地轻轻踏出了第一步。
鞋底落在第一道石阶上，扬起一些微末细尘。尘埃缓缓飘落，阿卜的脚稳稳地踏在了第一道石阶上。
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卜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脚下，疑惑地想，难道这第一阶并没有什么机关，厉害的其实在上头？
可阿飞明明刚踏上第一阶就显出了十分的异样。
等了一等，见第一阶上仍旧没有丝毫动静，他怀着疑虑，又踏上一步。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于是再登一步。
依然平稳如故。
阿卜这下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这算怎么回事？
步九阶出问题了？！
且不说阿卜迷惑不解，此时，便是守于石阶旁的禹长老，也是诧异万分。
他执掌步九阶数十年，与步九阶朝夕相对，气息相合，更将步九阶的特质融入了自身的武学，对步九阶的了解不可谓不透彻。尽管还不能达到预测步九阶的地步，但只要步九阶上气息一起，他立时能反应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是基于对步九阶的这种近乎天然的感知，他是宫内最有希望冲击大长老之位的几人之一，却碍于资质所限，迟迟不能如愿。但即便如此，只要倚靠步九阶，他自信即便是大长老来了，也须头痛三分。因为步九阶就是他隐形的刀兵。
就他的经验来看，确实偶尔会有人登上某一阶，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是连登三阶，步九阶都没有丝毫反应，对他来说，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如果不是理智还约束着他，他几乎要怀疑步九阶已经失去效用了。
这名弟子叫什么来着？
阿卜？
他开始回忆。
阿卜看了看脚下，又向上望了望，不知这究竟搞的是什么玄虚。如果所谓的步九阶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凝五的九十九阶，便是凝七的九百九十九阶，甚至只要肯多花些时间，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登顶也不在话下，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混个金牌大长老做做？！到时不知宫里会不会承认这有史以来第一位连凝九也没满的大长老？
阿卜自嘲一笑。
心下自是明白自己的想法有些无稽。
可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茫然地又踏上一步。
脚下忽地一滑，仿佛有人就候着他踏向石阶，将落未落的瞬间，向他轻轻推了一把。
阿卜此时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哪曾料到会有此一遭？骤然受力，整个人向石阶外跌去。
说时迟，那时快，阿卜悚然惊醒，刚从第三阶上抬起的右脚，反向用力，啪地一声又踏回第三道石阶上。体内气息流转，一牵一引，生生止住了左足的滑势，用力往第四阶上重重踏落。踏地一声，鞋底落在石阶上，原来趁隙而出的那股力道蓦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脚下的落足之处整整向外移了两寸，整个人的姿势显得异常古怪。
山下三人本看他走得好好的，突然出了这么一遭，均是暗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见他无碍，这才稍稍松出一口气。
阿卜心下一阵后怕。知是前面三阶过得太过容易，让他松懈了精神，失了警惕之心。适才如若不是见机得快，整个人便要滑落石阶，出个大丑。
阿卜再不敢大意，另一只脚谨慎地踏上第四阶——安然落地。
定了定神，阿卜再向第五阶踏去。脚下猛然一重，鞋底哚地一声落在石阶上，如被磁石吸铁般牢牢吸住。本在第四阶上的另一只脚顿时虚浮。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冲去。阿卜顺势将另一只脚提上第五阶，真气强行逆转，生生止住了前跌之势。
如此再行了几步，阿卜这才明白，阿飞登步九阶时，李睿所言的“不一样”。
这步九阶就好似一个隐于暗中的敌者，不断地攻击着登山者的足下。然而每一次攻击都不可捉摸，突兀诡异，让人无法揣度，也无法事先做好应对。
但就如李睿说得，阿卜只要做好自己，其实步九阶对他来说并不难。他轻功底子打得好，即便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形发生，也是应变自如。
对问径弟子来说，尽管只是一次尝试，但也还颇具难度的九十九阶，阿卜却过得很快。
对一件事物一无所知时，自会不安惊惧。如今既已知晓步九阶是什么，阿卜又怎会被难倒？
他很快就登上了第九十九阶。
这一阶与其他石阶唯一的不同，便是靠山体的内侧，有一个小小的圆洞，这想必就是禹长老所说的云洞了。阿卜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之上的第一百阶，终于忍住了继续登阶的冲动，将石球置入云洞内。
下山的路途十分平坦，阿卜一路戒慎，却什么事都没发生。想必是那颗石球掷入云洞后，解除了阵法机关。
他下山来到石阶旁，向禹长老躬身一礼。
禹长老看了他一眼，眼中颇有深意，便如同想要将他看透一般。一直若有似无的气息，在这一眼望来时，陡然沉重了起来，压得阿卜喘不过气。
“阿卜？”
在强大的压力下，阿卜背心沁出点点微汗，他努力挺直自己的身体，点了点头。
禹长老的手在石阶一旁轻轻拂过，一粒石球落入他的掌心，看样子似乎就是阿卜先前置入云洞那颗。
禹长老摩挲了一下石球，将它放回身后，又取出一块木牌，指尖内力吞吐，滋滋有声地在木牌上刻下了几个符号，然后将它递给阿卜，说道：“去吧！”
这便是通过了！
阿卜紧紧捏着手中的木牌，向阿园望去，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可以换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