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刻，阿园没有开口。
他只走上前去，捏了捏阿卜的手心，叮嘱道：“小心！”
阿卜点点头，向山崖走去。
阿卜，我不是不明白你。
望着那道越行越远的幼小身影，阿园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我明白你对我的好，也明白你不容任何人折辱于我的心。你早已把我当作了你最亲的亲人。其实，在我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你就像是我的弟弟，我一心想保护你，将你护于羽翼之下，免遭风雨的侵袭。却忘了，你就是那草原上翱翔于天际的苍鹰，不经历风雨的磨砺，如何可得展翅高飞？我让你低头，我让你屈膝，我觉得那是为了你好。可其实，我错了。天空的王者，怎能向蛇鼠低头？一次低头，次次低头，一次苟且，一世苟且。我所谓的保护，却正是对你的搓磨。我不该如此。
你要珍重。为我也为你自己。胜了固然有我为你喝彩，输了也不过二人同洗衣服同挑水。阿卜，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我和你，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要一起走下去。
二人在崖底站定，各选了一处地方，开始向上攀爬。
他二人均是草原上的出身，手足灵便，竟自爬得不慢，一忽儿功夫，已攀上十来尺高。粗粗看去，阿力稍稍超前些。阿卜毕竟人小力微，加上身子还未长开，手足俱都比阿力短了一截，阿力落足两三次，阿卜倒要奋力爬个三四次。
“看样子，定是阿力赢了。”阿古在一旁咧开了嘴笑。
“不一定。”小狼视线上移，指着山崖上端说道：“崖底还算容易，爬到那里就不好说了。”
小狼所指的那段山体略凸出于本体，向小溪上空延展而出，隐约已可算是一段悬崖。
“到了那里，才是真正见分晓的时候。”小狼下了论断。
哈拉点了点头，认同了小狼的观点。
阿园对三人的对话听而不闻，只紧紧盯着阿卜那道熟悉的背影。
阿力攀爬了一段，感觉这陡崖岩体坚实，只要能找好借力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攀附，不由信心大增。他本来还留有余量，生怕有个万一，这时不禁放开了，速度比原先快了不少。很快就和阿卜拉开了距离。
阿卜望了一眼因突然增速而渐渐远去的背影，紧抿着唇，仍一步一步踏实了往上爬。
阿园松了口气。他就怕阿卜为了争胜，不管不顾地与阿力比拼速度，难免失于谨慎。能像现在这样，沉住气，稳步向上，真的很好。
阿力偶尔视线扫过被自己拉得越来越远的身影，心情舒爽，越爬越快，很快就靠近了小狼所说的最后一段山崖。他这时也谨慎起来。这一段居于山崖顶部，由于山体下宽上窄，到了这一段，可容落脚的地方已是不多。阿力仔细观察了一下，暗自庆幸自己先上一步，不然，二人挤在一起，别说攀爬了，搞不好互相挤着就下去了。他寻到一块略凸的山石，拉住后，一脚踏上早已寻好的立足点，另一脚发力荡起，整个人又向上攀了尺余。山体略向外倾斜，阿力一条腿在空中虚荡着，另一只脚也不能很好地吃住力道，身体大半的重量竟都压在了手上。阿力略感吃力，攀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阿卜仍抿着嘴，一步一实地向上爬。上面的身影对他并非没有影响，但是他还记得阿园捏着他的手，说小心时，眼中满满的关切。那一瞬间，心中的怨怼，不知怎地就烟消云散了。阿园，我会小心！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阿力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这一段山崖实是不易攀附，落脚点稍稍寻得不好些，整个身体的重量就落在了手上腰上，双足反倒空荡荡没个着落。是之前爬得太快了吧！体力消耗太大，这时竟觉得凸石越来越难以抓握。眼看着身下稳步上升，越逼越近的身影，阿力一咬牙，继续向崖顶爬去。
握石，踩踏，发力。
手上一紧，阿力心道不好，整个人在空中一荡，竟是足下滑脱了。
山下众人惊呼。
阿力死命扳住凸石，腿向前迈，却还是踏不到之前落脚之处。他吃力地抬起头来，看到眼前不远处，还有一块突出的小小的山石。他抬起手，挂了上去，双足发劲，一荡，想踏上立足点。不料那块山石竟而一松，却是一块早已不稳的碎岩。双足没踏到山体，反向荡了回去，手上再也拉握不住，整个人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力哥！”“阿力！”哈拉，阿古惊呼出声。小狼反应最快，脚下一蹬，顺势踏在阿古肩上，整个人借力腾身而起，在半空中向上推了阿力一把。
“啪”“啪”两声，阿力和小狼分别摔在地上。
“力哥，你没事吧！”哈拉扶起阿力。
“阿力！”小狼扶着阿古走过来，“你怎么样？”
阿力摇摇头，“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说着，担忧地看了眼小狼的双臂，“倒是你，手伤着了吧？！”刚刚坠下时速度多快，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没事，大概扭了。”小狼满不在乎地道。
“那小子赢了？”阿古在一旁问。
三人一骇，抬头看去，却发现阿卜仍趴在原来的地方，一步也没移动过。
哈拉没好气地道：“你哪只眼睛看见他赢了？”
“阿力都掉下来了，难道不是那小子赢了？”阿古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刚才打赌，说得是谁爬的高谁赢。那小子还没爬到阿力刚刚的位置呢！”小狼解释给阿古听。因为最后一段很难攀爬，结果如何并不好说。
阿卜紧紧攀附在崖壁上，也是一身惊汗。
阿力刚刚摔下去的时候，几乎是擦着他的身子过去的，如果不是他踏得实，拉得牢，就跟着一块儿下去了。
有了阿力的前车之鉴，阿卜越发当心。避开了阿力刚刚攀附的那段山体，竟是绕远了些，要从山体侧边翻上去。
“这小子倒是算得好！”哈拉心中恨恨，说不出的郁闷。
阿力这时已经摔下山崖，阿卜后无追兵，自然可以选择绕远一点，到安全一点的地方攀爬。别说阿力已经没那个体力再爬一次，就算他有，这点时间却也足够阿卜来回折腾了。
尽管如此，阿卜的体力也已到了极限。他与阿力不同，他攀爬的次数远较阿力为多，尽管一路稳扎稳打，借力省力，眼前却也有些发虚。
阿卜定了定神，忽然咧开嘴笑了。
碧波路，他闯过了！
风雪途，他爬过了！
相比永宁道，这里又算什么？！
他咬紧唇，用力向上攀去。体内气息流转，那欲溢难溢的真气，在经脉里不住游走。阿卜只觉得这气到了哪里，哪里就似乎又有了劲儿，又觉得经脉里充塞着满满的真气，胀胀地，硌得难受。他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崖下众人被他吓了一跳。
“叫什么叫！叫不死你！”哈拉没好气地说着，向上望去。他心里清楚，阿卜多绕一段远路，体力上也不一定会比阿力轻松。攀崖全靠一口气在，松了这口气，就失了这股力，没有气力，如何能再爬？谁知视线移到阿卜身上，却发现他爬得更快了。
“搞什么！”哈拉不可置信。
众人抬着头，看阿卜慢慢地攀上了山崖。
“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哈拉嘀咕着，心想：怎么也没让这小子碰到个松脱的石头啊什么的。
崖顶狭窄，自也有其凶险。但阿卜心绪凝定，匍匐着靠近那朵野花，终于将它抓在了手中。
“阿园，你看，我摘到花了！”阿卜摇着手里的野花，大声向崖下喊。
“阿卜，我看见了。你真厉害！”阿园笑着，也向崖上大喊。
“我输了……”阿力若有所失地看着山崖上挥舞着花儿的身影，挥了挥手，道：“我们走！”
众人向着来路灰溜溜地退走了。
阿卜看见阿力他们走了，心中止不住的欢喜。待要爬下山崖，却觉得脚下软绵绵的，身上也没了力气。
“阿卜，你怎么了？”阿园看出阿卜有些不对劲，问道。
阿卜苦笑：“阿园……我、我下不来了……”
“你跳下来！”阿园说。
跳下去？阿卜看看脚底，吐了吐舌头，好高！
“我跳啦！”阿卜大叫一声，嬉笑着就往崖下跳去。
他虽然不知道阿园是怎么想的，心里却笃定阿园绝不会让他受伤。
阿园看到阿卜坠下，使劲一顿足跳起，在半空中接住阿卜，身体就势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哗啦”一声，二人一起跌入水中。
“阿园，我赢了，我们赢了！”阿卜一下从水里窜出来，伸手道，“你看，你看，这就是我摘的花！”手中竟兀自牢牢握着那朵野花。
阿园忍着胸口的疼痛，若无其事地从水里慢慢爬起来，笑道：“恩！你干的好！”
阿卜围着阿园又跳又笑。
……
“力哥？”就这么算了？哈拉不甘心。
“阿卜是条汉子，你们不许再去动他。”阿力听着远处二人欢快的笑声，向前走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本末倒置，被权欲熏迷了眼睛，浑忘了自己的本心。修炼，才是他自己最该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