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炊烟,还有人——站着,躺着,半跪着。
那人低头紧凝着半跪男子,脸色忽而泛起一阵潮红,缓缓抬起他明显颤抖的手。
“走。”他语调发颤,弥漫着掩饰不住的激动。未几,众人消失在远处。
天水龟山,顾名思义,其状如龟,作仰望状。龟背上又立小山,矗立坚韧直破云霄。而其名动天下的地方在于小山之上依稀有二十字现于石壁之上,传言皆是自然而成。
别离感日长,聚首叹宵短。
苍天应有情,夜雨染愁肠。
“李凡哥,你慢一点,小鱼哥他...”龟山山脚,一声如铃般清脆悦耳。主人是一个年方十六的少女。她一身淡绿色齐腰襦裙,腰带系结如蝴蝶,留二绺飘泄而下,发梳双螺系带,风拂过,发带正携青丝飘舞。此人五官精致,使人见之忘俗。杨柳轻挑的双眉浓如泼墨,桃瓣迷魅的双眼浅如白描,圆润精致的鼻子挺如山峦,弦月弯勾的嘴唇粉似敷脂,圆润白腻的脸庞恰似鹅蛋,真是灵动烂漫娇美可人。
此时,她正搀着看起来与她年岁相仿的少年,无疑,此人便是少女口中的小鱼。
这小鱼真是一位天佑福瑞之人,在四年前被此地一名老渔夫打捞而起。要知这渔村临海,广袤无垠。将他救起之时,他已气息奄奄。也亏这李凡父亲医术远近闻名,才硬生生将他从阎王殿拉了回来。不过此人醒转之时,不仅没了记忆,而且一直是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
“连这海都淹不死这小娃,不就是条鱼吗,以后就叫小鱼算啦。”他坐在床上瞪着两眼,看着老渔夫脸带笑意,第一次听见他的名字。
老渔夫死后,他便住在李凡家里。此人相貌平平,体格瘦弱便不再细说。倒是那少女口中的李凡生得一副好皮囊,村里人都说他尽随了他娘。一身粗布麻衣掩盖不住他伟岸身躯,眉如刀裁般挺翘锋锐,目如星辰般深邃莫测,唇如弦月般弯翘丰润。他上睑有些凹陷,使得五官愈是突出。
那声一入耳,他转头回退几步,身躯微蹲,将小鱼大腿一托。小鱼一个踉跄朝他背上摔去,李凡背着他开始一路小跑起来。
”喂喂...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好了,下来吧。”李凡停步转头对他笑道。
小鱼从李凡背上滑可下来,眼中不知为何带着伤感。过了一会儿,他扫了二人一眼,便径直离去了。李凡瞟了眼那少女,见她正掩嘴偷笑,对她摇着脑袋摊了摊手。
“李凡哥,我也要回普度寺了。”
“嗯,时候不早了,你上山小心点。”
她点了点头,步伐轻快地去了。
“为何要在乎他人对你的看法。”几年来,小鱼已无数次这样对自己说。他以为自己在几年被骂作药罐子的嘲笑中练得足够淡然,只是凡事都有例外,而例外就是对那少女懵懂的感情。
此时已到黄昏,风拂过,没有一点声音。二人往前快步走着,却没看见天际如既往的一线线炊烟。还有...静...太静了。
“孩子们在村头回家的喧闹声呢?”二人忽而对视一眼,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
知了声不知为何听着有些渗人,小鱼看了看一旁的乌桕,总觉着是它伸张着“手”发出的惨烈呼嚎。两条老长的影子似也感受到了这片诡异为二人探着路。忽然,一条影子不动了。
“什么味。”小鱼伸了伸脑袋,动了两下鼻子,皱眉疑道。
李凡转头看了他一眼,跟着动了动鼻子。过了一会儿,两人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逐渐增大的眼眸,以及,猛然扩张的瞳孔。一种极度的恐惧...在里面...蕴含着。
这风...裹挟着血腥味...都飘不动了!
两人发了疯地往村子里跑,然后,他们却再也挪不动了。
夕阳西下。彤云密布的天空映在血红得大地上,格外耀眼!
“吴伯。”小鱼像疯狗一样往前扑,忽而一个踉跄便倒在血泊中。
“邓老爹,小猴子”
他不能,也根本不想体会,早上仍然鲜活在眼前的人,如今却阴阳永隔。此时,无数的画面在小鱼脑中翻涌而过,他嘴里胡言乱语说着话,大脑已全然不受自己控制。
“这是带你们给的,桑葚。”小鱼总算在惊乱中清醒了些。说完,他猛地低头伸出手向胸口探去,而后胡乱抓出几串桑葚。那桑葚被他抓破,汁液横流,与掌中血交相辉映,愈显娇艳欲滴。
他一直这样跪着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有一声自远处而来。
“爹,娘,你们在哪?”小鱼蓦地转头,见李凡从家里跌跌撞撞冲了出来。他披头散发,脸色涨红,眼里满是绝望的泪水,好似一只烧坏了脑子发了疯。他踉踉跄跄从林叶旁边擦过,奋力撞向一扇扇屋门。
小鱼猛地缓过神来,怀着忐忑的心情,起身向其他屋子而去。
“李凡哥,你...?”许久,小鱼面色潮红,嘴唇苍白,勾腰直喘着粗气。他见李凡一脸落寞,眼中毫无半点生气,不禁欲言又止。
小鱼杵在原地看着李凡,面色踌躇。过了一会,他终是抿了抿嘴,“还有希望,有希望就不会绝望。说不定,他们早就躲了起来,说不定——“
李凡猛地蹲下身子,林叶吓了一跳。他看着李凡奋力撕扯头发的样子,止住了嘴。未过多久,小鱼忽而一惊,瞪大眼睛,猛地转头对李凡,似想到什么可怕的事。
“歹人杀了村子里的人,不知普度寺怎么样了。我们即刻便抄小路去找玄冥,快走。”小鱼猛地伸手,拽着他的手臂往外跑。奈何他体弱的厉害,李凡立于原地仍是一动不动。
小鱼见他像丢了魂一样呆立着,不由大急,遂奋力推搡着他的身子急吼道:“李凡哥,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既然未找到叔婶,他们便极有可能脱了危险,就算...你站在这也无济于事啊。为今之计是赶去普度寺通风报信...难道你想现在就失去玄冥?”
李凡仍杵在那,沉醉在悲伤中不能自拔。小鱼也没了办法,只能站在一旁焦急地看着他。须臾,小鱼见他回过神来,很是高兴,便朝他靠了过去。谁知他猛地推开了小鱼,扬长而去。小鱼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稳住身形,忽而又想到什么,便怪叫了一声。李凡身影越来越远,小鱼抬头急呼,“我忽而想了起来,还有一个地方我们没去。”
李凡倏忽转头凝视着他。此时,他披头散发,刀眉紧拧,眼神凛冽如恶鬼降临。
“哪?”
小鱼还从没见过李凡这个神色,不禁有些悻悻然。他轻轻咽了咽口水,“密地。”
“就是这了,这本是我们几人好玩挖的密洞...”没等他说完。李凡已弯腰进去了。
“别杀我,啊,别杀我,求你了。”过了一会,里面忽而出现一阵鬼哭狼嚎。
“吴山水?”小鱼闻声愕然。这声音他在熟悉不过了。因为这吴山水与他并称这渔村双弱。这人一向懦弱胆小的很,连杀鸡都不敢看,便连拿着刀都会抖三抖。很多人,包括李凡一向不屑看他一眼。倒是小鱼对他不错,不过也多是因为同病相怜罢了。
李凡将这吴山水提了出来。他一脸惊恐还在大口喘气,等到看清二人,便开始嚎啕大哭,然后就是自言自语,说着些“对不起他,我没用”之类的胡话。
李凡哪有心思听他胡话,提起他的衣领把他一顿疯摇,“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见过我爹娘没有?”
这吴山水却仍是跟是丢了魂一样自言自语。李凡不禁怒气攻心,就要揍他。
小鱼忙上前拉他,“李凡哥,他能挨得了你一下吗?你还不了解他么?他现在吓懵了,你问他什么都没用。我们快走吧,带着他去普度寺。”
李凡思忖片刻,旋儿将他托起,往后背上一摔,便往山上掠去。
人们都说,人在绝境之时只要满怀希望便能爆发超人的潜力,这句话,用在此时果真不假。
“从这条小路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先他们而到。”山路上,小鱼剧烈喘着气,似已丢了半条命。
普度寺,一个历史不久的寺庙。据说不过十五年,里面僧人不少,多半是因家贫走投无路之人,当然也不乏习武求佛问道而来。
时至傍晚,寺庙灯火零落。三人来到门前叩门。不一会儿,便有一秀气和尚开了门。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李凡,小鱼?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主持呢,我有急事找他。”话还未落,二人已莽撞冲了进来。那和尚一个踉跄后退,又急向前挡在二人身前,“主持正在坐禅,不便——”
他听二人语气不善,提着灯朝着二人脸上照去,俨然发现二人脸上血痕斑驳,忙惊愕道:“发生了什么。”
“有歹人闯进我们村,我们村的人,都...”小鱼哽咽不已,然而他知道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便正了脸色。“我们恐怕他们会奔你们寺而来,便急忙来告知你们。”
那和尚闻言大惊,转身呼喊着往后院去了。
三人进门正向李玄冥道明来意,一面色凝重的小和尚就快步而来。他还未歇口气,“四位,主持有事与你们说。主持在正堂等着。”说完,他便匆匆而去,
四人对视一眼,俱都面色严峻,急向正堂而去。路上,四人身旁有僧侣往来如梭,相对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