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曹节毒害天下,当以罪诛,然而河南尹何进,将作大匠何苗,射声校尉董重,虽是外戚,一向忠谨并无过错,陛下却将他们一并收槛,臣惶惑,不知是何故!”
杨赐等人过来,君臣见礼毕,刘宏赐座,杨赐刚一落座就又站起来向刘宏发难。
刘宏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连个借口都没有就把人给收槛了,曹节也就算了,毕竟能为他曹节说话的人都让自己打发收拾了,至于何进兄弟,尤其是何进,在满朝士大夫那里声望还是不错的,甚有贤名。
另外更重要的,这些人也是着急,毕竟皇帝连个借口也没给找,直接就把人收槛,谁知道今日收槛何进,明日,不会把在座的他们毫无理由的也给收拾了呢?
君臣相佐,动静以礼,礼者,理也!
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还是讲点气节的,没道理的事,他们就可以反对,哪怕事不关己。
刘宏的目光在众大臣中一一滑过,最后留在了身前:“皇甫嵩,你也是这般看法么?”
皇甫嵩一怔,本以为皇帝重用自己,乃是以一利刃的用处,却不想皇帝将这样的问题拿来问自己,抬头看众公卿虎视眈眈,皇甫嵩顿首道:“陛下,臣也觉得,何进等人并无过错,不当收槛!”
这话是不错的,何进这个好像到死也没做过什么不着调的事,还因为其父病重期间何进亲试汤药不离左右悉心奉侍,博得了一个孝子的美名。
对皇甫嵩的话刘宏不置可否,目光放在了久已卧病的前司空袁逢身上,对于袁逢,刘宏了解不多,更在意的其实是他的两个儿子,袁绍和袁术。
“周阳(袁逢字)公,可有以教我?”
袁逢满面病容,身子瘦得跟个枯骨似的,看来张让曾说他活不了多久,不是虚言。听得刘宏询问,袁逢站了起来,与刘宏深施一揖,道:“陛下,臣老病,不堪驱使,每夕常怀忧惧之心,不知如何自处,今日陛下奋勇,一举钳制中官,臣为陛下贺,陛下同时收槛何进等人,臣斗胆妄度,陛下该是未雨绸缪,不愿外戚凭元舅之资而非真才实干就此掌朝廷大权,乱我汉朝江山之故,臣惶恐,惟请陛下圣裁!”
袁逢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面色潮红,满头大汗,仿佛使尽了浑身的力气,说罢又与刘宏深深一揖,这才退回原座,默默坐好。
众大臣俱都端坐不动,对袁逢保持着相当的敬意,刘宏也是心头微动,袁逢这一番话正是自己自己所想的没错,然而刘宏所以震动的,却是袁逢的气度,虽然病如枯骨,袁逢却自有一股令人望之便不觉心生敬慕的大家气度。
尤其一番话滴水不漏,虽隐有指责皇帝无故拘人,却也同时为皇帝做好了台阶,不错。
“周阳公辛苦了!”刘宏微微点头,笑道:“若是早知周阳公能与我所想相近,我先便不必罢免袁术了,尚书令,拟旨,征袁术为议郎!”
袁逢起身长拜:“袁术中人才具,本不足当大任。”
“周阳公身子不适,不必如此!”刘宏微微欠身,对袁逢表现出相当的尊重,又笑道:“不知袁绍是否也在洛阳,朝野传闻,袁氏二子俱是人中龙凤,我也思慕一见!”
说罢刘宏又让张温拟旨,同样征袁绍为议郎,袁逢再度起身长拜。
论年纪,袁逢大概也就五十余岁,却是病入膏肓模样,也不知他得了是什么病,刘宏想了想,索性做一回好人,因向曹嵩问道:“大司农,我听闻沛国谯县有名医华佗,字元化,身负扁鹊神技,有起死回生之能,不知此传闻是否属实?”
说起来,神医华佗其实跟曹操还是同乡,大概也就是这个原因他才会被曹操征为自己的专业保健医生吧。
曹嵩好长时间都被人遗忘了,刘宏也没让他走,虽然他是天然的宦官党,皇帝这第一把刀就砍在了宦官们的头上,曹嵩现在却是一点也不担心了,他的儿子曹操得赐天子中兴剑,拜为城门校尉,他自己大司农的位子上也得皇帝的一声赞,父子如此,曹氏一门,可想而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咦,当初怎么就没瞧出阿瞒还有这运道呢?
正胡思乱想间,听得皇帝询问,曹嵩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与皇帝施礼,小心的道:“沛国乡间确实有华元化的诸多传闻,臣愚钝未辨真假,所以,不敢与陛下详说,惟陛下圣裁!”
听说华佗此时已经声名在外,刘宏大喜过望,当即吩咐:“尚书令,拟诏,征沛国华元化为医正,请为周阳公诊治病情!”
“臣怎敢当陛下如此!”袁逢起身再拜,脸色依仍十分平静,没有丝毫的喜悦激动表示。
安抚了袁逢,刘宏这才向众公卿解释道:“诸公,我汉家以孝治天下,几百年来,外戚舅氏权重无比,先汉几次国家倾危,无不是因外戚舅氏之故,后来竟然权移王氏,国祚中斩,幸赖世祖皇帝拔乱反正,才有我今日之汉家天下,便是如此,我朝自孝章皇帝以来,每代母壮子弱,外戚贪立少主,觊觎神器,屡次侵夺皇权祸乱朝纲,竟有梁冀鸩杀孝质皇帝之惨事,实是我汉家之痛!”
说着,刘宏看众人并无意外,继续道:“我所以下令收槛何进兄弟,以及董重,并不是因为他们三人有罪渎职,正如诸卿所知道的,他们三人一向并无过错,然而我必然要罢夺他们官职,收槛致廷尉的,只是他们无功,又无才,仅以外戚之故得登高位,他日一旦朝廷有变,此诸辈便是国家之祸源!”
“我希望,自今日起,国朝再无外戚干政,也无宦官乱权!”
刘宏最后一句话,算是为这个话题作了总结。在场诸公卿都是明白人,国朝历史典故无不烂熟于胸,国朝正是因为有外戚干政,少年皇帝长于深宫妇人之间,无奈之下这才扶植宦官,许以重权,以期对抗外戚,宦官与外戚,正如一个镜子的阴阳两面,实乃是共生共存的关系,朝廷士大夫既然对宦官乱权咬牙切齿,皇帝决意斩断宦官外伸的爪子,自然也就再没有放任外戚存在的道理。
于此,何进等人受点冤屈又算得什么?
“陛下,往昔宦官乱政,百姓延颈思治已久,陛下今日拔乱反正,臣请陛下赦免党人,为故大将军窦武,故太尉陈蕃正名!”
刘宏看去,说这番话的,是司空张济。
司空张济年已七旬,须发皆白,也是一代经学大家,刘宏记得他曾为汉灵帝讲过学的,印象中,为人忠勤,讲学态度也十分端正,并不是刘宽那种忧心如醉的。
应该说,这一届三公,司徒杨赐,司空张济,太尉刘宽,跟宦官都是两条道上的人,在天下士子中有着极高的声望。宦官张让等人后来一个劲的怂恿汉灵帝卖官,公值千万钱,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投放他们自己人的考虑,所有买官的人都得走宦官的路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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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朕”是皇帝比较正式的自称,主要用于正式场合中,而在一般场合中,汉朝皇帝自称与一般人无异,更多的还是用“我”、“吾”,这就跟地方官们面对老百姓时拿腔拿调的一口一个“本官”相似,在私底下,官员们对家人,对朋友,幕僚不会动不动的拿“本官”二字来作为自称的。
汉朝皇帝在郑重场合自称用“朕”,一般场合则仍为“我”“吾”自称,前文设定主角一口一个“朕”除了一些场景必要,其实主要的,也是因为主角正在“使性子”,这是开卷第一章就提示的,故而一直有意无意的,让主角拿腔拿调,装腔作势,这种情况自本章开始将会有所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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