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银瓶三字,李不亏与邢小倩身为合欢殿弟子,自然知道这是谁。唐门老者或着大约听师门长辈提起过,毕竟当年画狂萧烈师徒两个,大闹合欢殿,闯入浊阴山,将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其他两个唐门小辈便只以为是合欢殿来了帮手。而在夹子湖睡了八百多年的三头蛟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三头蛟听得来人回答“岳银瓶”三字,一时间踌躇不前。
这三头蛟本能地畏惧这名唤作岳银瓶的女子,但又不知惧从何来?它在她身上感应不到任何修为气息。虽说当年被张三丰斩掉四颗头颅,修为降了不少层次,但这三头蛟的感应能力未曾受损。又经过八百多年的苦修,感应能力更是出类拔萃。也因着它这本事,欺弱避强,它在这夹子湖中活得很是滋润。如今单凭这女子轻飘飘一句话,便要放弃晋升真龙的机会,这让它如何甘心?
“这女子身上多半怀有重宝,可遮掩修为。既然要遮掩,多半修为不是很高,且等我抢了这小子速速逃离,或可成功。”三头蛟做了决断,便发狠冲向李不亏。它怎地都不相信,眼前这名年轻女子,修为能高过自己的感应极限。
银瓶小姐也是故意为之,她料这畜生定不甘心,有意诱它出手。岳银瓶乃行伍出身,随着父兄岳飞,岳云等在军队中长大,自然也染上了护犊子的军旅气息,这气息如今虽收敛了许多,但即便修成了九天仙子,也戒不掉了。李不亏与逐出师门的邢小倩,都是合欢殿的后辈弟子,在银瓶娘子眼中,还是新兵蛋子,既然在这里被欺负了,那这账还是要讨回来的。
银瓶小姐见这“长虫”还真敢动手,便气定神闲地出剑,挥剑,收剑。动作优雅,恰如闲庭碎步,又似拂袖挥雾,只一剑,便斩去了“这畜生”的两颗头颅。整个过程简单的诡异,不比拔掉两根头发更难。
三头蛟的三个脑袋,前一刻还发狠狂啸,下一刻便发现其中两颗已经离体而去。只剩一颗水首的“一头蛟”,现在越发像“长虫”了。这畜生此时也吓傻了,立在原地,瑟瑟发抖,却不敢逃离。
银瓶小姐道:“畜生还真当合欢殿无人能制你?削尔两首以示惩罚。速速解了那冰封法术,自行去吧。”这“一头蛟”早就吓破了胆,那敢不从,即刻解了冰封术,然后匆匆逃离。
先前便说了,这和孝堂曾有张三丰的禁法,可以阻挡湖水倒灌,因此这厅堂中可自由呼吸走动。此刻被三头蛟掳来的六人已重新得了自由,除去一名唐门弟子被邢小倩重伤毙命,其余几人反映各异。其中最害怕的,估计要属唐门老者了。
银瓶小姐望向李不亏道:“你便是李不亏?”
李不亏也望向这女子,顿时惊艳。她大约二十许,显得比秦可倾略大一些,但也大得有限。她亲切温和,端庄爽直,带着一丝高贵。李不亏自小在绝世的红粉堆里长大,能让他都惊艳的,得漂亮到什么地步?
李不亏弯腰行了一礼道:“正是弟子。敢问,可是银瓶---姐姐?”如此问话长辈,在其他古板宗门,是相当不敬的,合欢殿却不在此列。李不亏本想问是不是“清源妙行仙宫通灵显圣银瓶娘子”?这本是宋理宗敕封的名号,不亏想想不对,如果真的是她,她定然不喜欢大宋的皇帝所给的敕封。转头又要问是不是“银瓶娘娘”?也不妥,便叫了“银瓶姐姐”。
岳银瓶听李不亏叫自己“银瓶姐姐”,一时间思绪万千。前一回听到别人喊自己银瓶姐姐,已经是八百多年前了。三弟及时(岳霖,字及时)温和通礼,四弟东卿(岳震,字东卿)乖巧聪明,五弟应时(岳霭,后宋孝宗为之改名岳霆,字应时)最是粘人。
岳银瓶细细地看着李不亏,仿佛穿越了八百年的光阴,看着自家的小弟。那一抹温情,能将人暖化。不亏心中突然决定,这就是自己的亲姐姐,一辈子的姐姐,我要陪着她,长大了要保护她,不要她再受那些孤苦煎熬。少年人的情感,总是一厢情愿,但却更加真实,可爱。
岳银瓶轻声道:“是我。从今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情,不需要很多言语,更不需要承诺。
这边两人认了姐弟,一旁唐门一众,有人看不过去了。其中有个唐门弟子,傻的可爱,大咧咧上来就喊:“你小子都死到临头,还认什么姐弟?凭白又搭上这女子性命,恁也不值。”这话差点没将唐门老者给气死过去,本来想摘出去都难,还碰上一个主动引火烧身的。
李不亏还没说什么,他的银瓶姐姐先看不过去了。她本就是护犊子的军中大姐头,更何况又认了李不亏这个“弟弟”。
岳银瓶先看了眼方才喊话的年轻弟子,没有言语。又见唐门老者惧懦表情,神色微暗道:“我与你家先祖唐三少有些交情,三少豪情儒雅何等风采,怎会有你这等媚颜屈膝的后人?今日封了你的修为,自己找三少领罚去吧。”言罢,施展特殊手段封闭了唐门老者一身修为,接着对剩下两名唐门新一代弟子道:“念在你们修为不易,受了长辈教唆,今日便暂且绕过你们,带上你们这位长辈,回唐门去吧。”
到了此时,那名憨傻的唐门弟子终于明白,自己等人遇到了合欢殿的绝顶高手。他也不气馁,诚心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今日之事本是我唐门有错在先,即便被前辈杀了,也是应当。但前辈出手伤我师叔,我唐殇来日必报此仇,还望前辈赐告姓名。”
李不亏与岳银瓶都听得大为有趣,这名唐家子弟本心不坏,就是脑子有点慢,如果真要一直跟着他这位为非作歹的师叔,那便真要毁了一个好人。李不亏暗道可惜,心想,如果有机会进入唐家堡,一定要跟他的师傅说一说,别再让唐殇跟着这位不靠谱的师叔了。
岳银瓶微微点头道:“你这唐家小子还不错。先前我已经说过,我叫岳银瓶,如要报仇,便去浊阴山九天狸猫洞寻我,随时恭候。”
唐殇先是不好意思道:“哦,原来说过了?我没注意到,不好意思啊!”接着两条眉毛皱成了一条天桥:“浊阴山?那是大凶之地,师门有规定,不让去,去了要被罚的。”
“那便看你敢去不敢去了?”
“前辈放心,我一定会去寻你报仇的。”唐殇言毕,带着师叔,以及另外两名一死一伤的师兄,踏出石室,破水而去。
没有了外人,便要解决自家事物了。邢小倩跪坐在一侧,静等着对自己的发落。
岳银瓶走上前去,素手轻轻托起邢小倩,道:“我知你心中疾苦。当年之事,确实是师门有亏与你。但你偷取功法秘籍叛出师门也是事实。只是你千万不该以极端手段窃取他人修为,还毁坏他人性命。这便是死路一条了。”
李不亏想开口为邢小倩辩解,却听邢姐姐凄声道:“弟子从不曾主动吸人修为,坏人性命,唯一一次”说到这里,她看了看李不亏,接着道:“唯一一次,还没下得了手。”
仿佛下了许多决心,邢小倩接着道:“当年我大难不死,回了合欢殿,受不得师兄姐妹们的异样眼光,便偷了功法秘籍,连夜去恩人袁仲泰处------”
一段南辕北辙的苦女故事缓缓展开。
邢小倩找到袁仲泰之后,心若死丧,准备不再见世人面目眼色,一心终老山林。而袁仲泰一边开导邢小倩,一边开始修炼她带出来的修真功典。如此一过十来年,虽然清苦,但还安生。但老天狠心不开眼,似乎还嫌这女子不够苦楚!十年不出山林,复一出来,便遭了滔天大祸。一散修名唤方镜之,贪婪邢小倩美丽,便将她虏了去。
邢小倩再遭毒手,恨天痛地,只欲生啖其肉。疯狂之下,这才发狠吞了贼人一身功力。但她本就不是这样的女子,从那之后,再没有使过此等方法。
邢小倩脸色苍白欲雪,周身瑟瑟发抖,显然每回忆起这事,便如同在地狱中穿行一遍。
李不亏听了邢姐姐遭遇,心中痛惜不已,这老天对邢姐姐太不公平。邢姐姐被迫杀人,也是无奈。但这里面却又些疑惑。
银瓶小姐道牵起邢小倩颤抖的双手,叹声道:“你命运凄苦,师门保护不周。望你脱离苦海,莫要再怨恨了。”这话大有深意,但凡出色的人物,都会受人觊觎。美貌,金钱,地位,权势,都会成为别人抢夺的理由。如李不亏,秦可倾这等绝世修行炉鼎,又生得俊秀美丽,若不是师门竭力保护,迟早被人抢了去。邢小倩的遭遇,确实与师门保护不够有很大关系。
银瓶小姐又道:“虽然你手段略显毒辣,但此人确实该杀。但世人传言有许多夸大诋毁,你想过因由没有?”
邢小倩神思不属,努力回忆道:“弟子也曾苦思,却不得要领。当时弟子心灰意冷,不想再见这浊世之人,哪里还管他人如何诋毁?便由他们去了。”
银瓶姐姐微微摇首道:“那你这次拿了李不亏,此事还有谁知晓?”
邢小倩道:“弟子正要禀告,此次要杀李不亏的人乃是铸国公周华,还请师祖明察。此事本是他们指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并不知晓弟子藏身神农架,不该如此简单便寻得到我。”
银瓶娘子素手一挥,空间模糊中,一面镜像映与眼前,仿佛仙山洞府一角,仿佛仙禽灵鹤飞扬,从中滚出一个人来。银瓶娘子道:“此人可否知晓?”
邢小倩一见这人,惊恨难平,原来这人便是这些时日一直不曾相见的袁仲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