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又是一年好时节,绿烟波里看春红。
金陵凤台山上,李不亏跟着秦可倾前来探春。身边只随着几位殿里的姐妹,四花旦皆在其中。一时间莺莺燕燕,轻声细语,将李不亏也染上了脂粉气。
此时的不亏,身着白色锦绣长衫,手持绛红色苦竹笛,腰间一根衔玉绣鹤带。头上缚满麻绳小辫,显得精神,也衬着秀气。额间一道齐眉宝带,更添了一份文气。值得一提的是这麻辫发型,也不知秦仙子来了那门子兴致,定要不亏如此梳理,还要亲力亲为。这却苦煞人了,秦仙子本是被伺候的主儿,那懂得如何伺候人?其中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也不晓得究竟被扯掉了多少头发,最后四花旦之一的水仙姐姐见小正太实在可怜不过,才帮着梳理好。
还别说,人靠衣衫马靠鞍,一番装扮下来,琴童小厮华丽转身,变成了翩翩美少年,顿时便赢得一片叫好声。水仙姐姐看了又看,轻笑道:“哎呀呀,我的亲小弟,这还是那个小乞儿吗?这俊得不像话了,姐姐后悔早生了几年,如能晚上几年,姐姐寻死觅活也得喜欢你一回。你这狠心的冤家,这是要愁煞了姐姐啊!”秦仙子见水仙越说越露骨,面上有些羞红,似是戳了自己的心事,假意生气,将她赶了出去。
众人相携去凤台山,临行前姐妹碰面,对李不亏又是一番夸赞,把这性子沉稳性情淡泊的小乞儿都撩得面红耳赤才算罢手。关键是,这些姐姐们,不单是说说便罢,还要动手捏,动嘴亲,将将出了前门,李不亏已是一脸胭脂唇红。姐妹们对小乞儿的热情,秦仙子有心阻拦,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但见她们嬉笑欢快,下手懂得分寸,便由得她们去了。
一路欢声笑语到了凤台山,众姐妹两两相邀,赏花的赏花,看景的看景,李不亏才得了空闲,偷得半刻宁静。当年离家出走,心中游览榜单便有此地,此次出游凤台山,正合了心意,不亏只身去了凤凰台。
登金陵凤凰台远眺:大江前绕,鹭洲中分。三山烟霞,二水奔流。东接河西水田,西枕长江波涛,南抱三山葱茏,北临万家灯火,大江风貌尽收眼底,确实巍巍壮观。
不亏立台远眺,轻唱古诗,以诗应景,以景吟诗,一舒胸臆,此种滋味自然酣畅淋漓。稍后又去了竹林七贤阮籍冢,晋代名臣谢玄祠(注释1),游了尽兴才返回凤台楼与众相聚。
此时,诸位姐姐已经等候在侧,不亏紧行几步到了姐姐们跟前笑道:“不亏一时贪玩,忘了时间,还相烦诸位姐姐等候了许久。”
姐姐们也不着恼,笑着打趣:“乞儿小弟弟,你便是游上个一年半载的,姐姐也等你,谁叫你生的如此俊!”秦仙子连忙用眼神制止水仙,那意思很明显,说话别没辙没拦的,此间还有外人在呢。
不亏这才注意到,姐姐们的另一侧还站着三个人。一个是二十许的年轻贵公子,仪表不凡,相貌堂堂,另外两名女子,一个四十左右,一个二十上下。三人此时正与秦可倾闲聊。水仙趁机悄悄与李不亏介绍:“这男子便是金陵太守的大公子周弘,也是世子,皇族贵胄,才貌双全,对你仙子姐姐有些意思,你可要小心了。那个老女人,是翡翠楼的吴妈妈,为人刻薄,手段有些不光彩。旁边那个女的,是翡翠楼的头牌清倌人连彩凤,还算有些学问。”
这信息量有些大,简单介绍下三人也就罢了,那什么世子关我什么事儿啊?为何他追求仙子姐姐,我便要小心了?稍后不亏细想,这才明白,莫非金陵太守派人灭除了吴郡的站街会,也与此人有关?想到这里,不觉对这周世子添了几分好感。
便在此时,吴妈妈指着李不亏笑问道:“这孩子便是秦花魁在吴郡搭救的小乞丐吧?”也不等人回答,便接着笑道:“听说其他几个小乞丐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被人挑选了去,唯独留下了他,也不知是个什么缘由?”
前年的站街会一案轰动华夏,外人并不知道此事与秦可倾有何关联,但相熟的人多少也有一些风声,知晓秦可倾曾带回一个被站街会逼迫行乞的孩子。可如吴妈妈一般,知道得如此详细的却不多见,关键是身份地位到不了那个层次,便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吴妈妈与周世子交好,得知站街会一事并不奇怪,但她竟然也知道那些小乞丐被人挑选了去,便有些让秦可倾吃惊了。
秦可倾曾与李不亏说过,他这些小朋友有几个身怀异能,可称奇才。之后便有人过来测试他们一番,将方丫丫、廖小白和罗大头给带走了。这带走他们的人,便是神秘的华夏龙组。相传这龙组传承自上古时期,可追溯到轩辕黄帝大战蚩尤之前,其职责便是守护炎黄血脉不灭。他们神秘而强大,寻常人不知晓有这样的存在。
当时,龙组长老对李不亏也做了一番测试,结果是:“此子面色带煞,天庭晦暗,是万年难觅的晦运体,亲近者难逃厄运,龙组不予收录。”通俗讲便是,这是个万年难出的倒霉蛋,谁沾上,谁倒霉。
这话秦仙子是绝不会说的,其他人包括李不亏在内皆不知晓。
水仙与不亏比较亲近,便出言道:“吴妈妈这话说的蹊跷,那些小孩子是不是人才我不知晓,但确实没有挑选人才一事。独独留下了不亏,实乃是姐妹们看着喜爱,便硬将他留在了殿里。却不知吴妈妈为何对不亏如此上心?”
吴妈妈不做回答,她看着不亏,笑得随和道:“果然一副好皮囊,油头粉面,我见犹怜。就是脂粉气足了些,也不打紧,找个武师练上几年或能阳光些,只是,可千万别长歪了才好。好比那个宋之廉,少年时见者无不惊为天人,长大后,也就一般般了。”
诸位姐姐面上已没了笑容,小乞儿在合欢殿生活了两年,开始时候可能只是喜欢、好玩,时间一长便有了感情,那是当亲弟弟一样养着的。吴妈妈这话明着是打了李不亏的脸,实际却打在了众姐妹的心上。
李不亏在一旁听得云山雾绕,这吴妈妈话中带刺,绵里藏针,处处针对他,这为得又是那般?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不亏走上前去,拱手做礼,欲开口问个明白。便在此时,一道倩影遮住了视线,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仙子姐姐。
秦仙子素手清扬,按住了不亏做礼的手势,微笑言道:“吴妈妈这话便着了相,皮相天注定,美也罢,丑也罢,还不都是过完一生。诚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却也抵不过岁月蹉跎,终将会有人老色衰之时。那如何才能使美丽更加长久?便是充实自己的内心美,追寻善之美,诚之美,信之美。好男儿更有义之美,力之美。我不求小乞儿能十全十美,但愿他能长成顶天立地一男子,怀揣真善,心胸广阔,坦然无悔,才不亏这一生在世为人。”
最后这几句是对着李不亏说的,秦仙子话语真挚,拳拳心意感人肺腑。不亏轻握仙子素手,感激道:“定不辜负姐姐教诲!”
吴妈妈被驳了脸面,也不着恼,低声笑道:“秦花魁风采气度令人折服,姐姐我也敬佩有加。这话说的在情在理,不亏秦淮花魁的名声。只是有些话,姐姐不得不说,也别怪姐姐多嘴,听说可倾妹妹收养这小乞丐,是为了亲自培养童养婿,也不知是真是假?”
秦仙子皓面燃霞,一下子红了脸。女儿家的小心事,本不为外人道。她也只是对着闺中姐妹开个这样的玩笑,整个合欢殿也只有四花旦知道,或许姐姐秦可馨也听说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该被翡翠楼的吴妈妈听了去,这背后定有人乱嚼舌头。
吴妈妈最擅察言观色,她看的真切,那还不知是确有其事,便轻声道:“这,我却需得劝妹妹一劝。前年妹妹摘取花魁桂冠时曾言,自己芳龄一十八,如今也已二十整了吧。正如妹妹方才所言,你现在双十年华,正值花季,俏丽无双,令人称赞,引人追捧。但也抵不过岁月催人,保不了一世的青春貌美。我看这小乞丐,至多也就十一二,虽生的俊俏,与你却不般配。说句不中听的话,等他长大成人,你已年长色衰,到时候对烛独吟‘君生我已老’,那便遗憾终生了!”
吴妈妈与周世子交好,这话本意是劝秦仙子改变心意,并无讥讽之意,却也将仙子说得面红耳赤。
她们对话声音虽小,然而,李不亏就站在旁边,他听得是一清二楚。李不亏现在有些蒙圈,难道这吴妈妈说的都是真的?自己是被仙子姐姐收做童养婿来养的?但见仙子姐姐素面皓首跟摸了胭脂似的粉嫩熏红,看来是真的了。他从没见过这神经大条的姐姐会脸红,既然红了,那这事儿铁定是真的,最起码能肯定,她真的有这样说过。
不亏暗想:“我的神仙姐姐啊!你觉得这事儿靠谱吗?胡乱说话是会遭报应的,你看,这次就把自己给丢进坑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