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子,皇城内八卦四起。
如国相因命体异常即将闭关不上朝,宁王的迎仙宴等等……给百姓茶余饭后的生活增添了新乐闻。
据说,迎仙大典宴会上,发生一件争仙的事,知情人说得有板有眼,真假难分,说当时宴会上宁王要带锦鲤仙到宁王府做客,被天塔寺住持一句“锦鲤该待在供奉之处,受万家香火朝拜,祁佑天下”打断。
二人共争锦鲤仙,谁都不退。
宁王的地位不必多说,戒情是百僧之首,又于当年带锦鲤归国,不致国脉损失,对大昌来说是特殊的存在,见了洛帝都可以免跪拜礼。
这么两个人争执起来,无论在任何方面,都是大不妙。
洛帝庄严的脸上难得一笑,道了句“宁儿想报当年仙子救命之恩,也属人之常情,戒情大师对仙子担忧之情朕明白。为仙子建造的府邸还未建完,先住在宁儿府上也好,待日后,自然会回到她该到的去处”
老爹当然是向着儿子,这一番话说的顾及了两人的面子,又合情合理。
转眼又看向一旁,洛帝询问道“仙子,这样安排可好?”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另一端高位处的人。
碧玺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绝,紧张的缓缓点头,然后盯着桌上酒杯里流动的美酒闷闷不乐。
伽罗池空寂,事成定局。
第二日中午,宁王府的车队返程。
碧玺坐在窗边,默默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她不知道原来当锦鲤仙是这样麻烦的事情。这四天,宫内每天都有无数人拜她。无论做什么,都有百十双眼睛盯着,无论去哪里,都有一排人跟着。她连挠头都不敢挠,只能硬挺着腰板向每个人微笑,而且稍有不注意就会闹出笑话。
虽然没人敢说出来,但她也快受不了了。
尤其是宁王。
哪怕她多看别人一眼,都会被语言上警告一番,警告的还那么..暧昧,直至她脸红的可以滴血,再也不敢看别人才算完。
这种侵略性的目光,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是冒牌货,她不是璃沫,相处久了肯定会被发现的。
“沫沫”一声亲近的呢喃响在后背。
碧玺身子一颤,烧红的耳朵上方又传来四个字“要喝茶吗?”
她只得低头,不敢有过多的动作,嗫嚅道“不了,还不渴”
宁王轻笑,低沉的嗓音就回荡在耳边,语气说不出的宠溺“你都一上午没喝水了,怎么了?一点都不渴?”
“嗯..”
“不行”宁王还是笑着“你是鱼,怎么可以没鱼的样子”说完也不管同不同意,就把手中的茶杯塞到身前的人手中。
碧玺心里咯噔一下。
宁王说她没一点鱼的样子。
手上如脱力般软绵,自然是没接住茶杯,正翻在宁王的下裳,这回她是真慌了,顾着马车内的高度有限,直接半起身,手忙脚乱的拿着帕子擦拭着打湿的衣服。
“王爷不不好意思,实在是...”
宁王不动,任由着她胡乱擦,手臂架在窗框上“你叫我什么?”
“王爷..”
“不对!”
“爷...?”
“你以前怎么叫的现在便怎么叫”宁王靠近,这个角度,只要他再凑近一点,两人的头就几乎没有距离。
碧玺快被问哭了,璃沫平时就骂着叫他臭宁,她哪来的胆子骂宁王!
宁王右手刚要抬起,就见身前的小人儿一下后退,慌乱的侧倒在脚垫处。
“怎么?这么怕我?”抬起的右手又放下去扶她“有心无胆的小东西,那天在伽罗池不是还咬我袖子不让我离开吗?这会儿又怕了?”
越听越是浑身冒冷汗,那种事情璃沫完全有可能做出来,她绝对做不出。
竟然敢去咬他袖子,难道她是傻鱼吗?
碧玺绕开了宁王递过来的手,抚着还在发抖的心一点点坐好。
心里七上八下的没着落,扒着窗边,碧玺暗道:怎么办,宁王这个人太难琢磨。
真的好想回去找戒情,只有他最温柔,最能懂她的心。当时铤而走险的时候,就应该料到宁王会跟着她,可璃沫至今没有动静,又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璃沫得知自己冒充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杀过来对付她,然后一切照计划实行。
四天竟然还没消息,这和当初计划的完全不一样了。
眼下,到底该怎么办。
马蹄达达。
阎雨驾着车,另一边坐着阎风,瑶若一脸郁闷脱力的表情坐在二人中间的案板上,时不时回头望向挡了厚厚帘子的车内,复又回头,捏着手里的手绢自己赌气。
“气死了..啊啊气死了!”
阎风自从回来之后变了很多,经常爱笑也不再冷着脸,这会看见瑶若一连说了一样的话,劝道“瑶若姑娘,要淡定”
“怎么淡定的下来啊,里面那个突然冒出来和爷在一起,就像大人领着小孩似的,怎么看怎么别扭,那个臭丫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消失就消失吧,连句话都不留,我真让她这么讨厌吗?”
“唉,奉劝姑娘这阶段别在爷面前提起这件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变化也太快了吧”
阎风想了想,说“爷没变”
“我一直以为那...在爷心里是特别的”话未尽,三人却都是明白指的是谁。
阎雨从两人开始说话就一言不发,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峰和奔流不息的河水,脑中都是前天晚上的事情。
那金色的鱼尾和着水花隐在木桶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天一夜。
到达邑城的时候,王府众人都站在大门口焦急的等待,火红的灯笼高挂,照亮了四只石狮子的每一处纹路和神态。
晚风轻拂,扬起了灯笼下的挂穗。
马车正恰停在门口,帘子掀起,宁王推开瑶若递过来的手,一跃而下,转身打横抱起站在案板边发愣的人走向王府。
看着走来的飘逸身影和怀中俏丽的女子,众人兴奋之情表于色地问候。
“恭迎王爷回府!恭迎仙子大驾!”
宁王点头,问向旁边的张管事“晚膳可有备好?”
“回爷的话,正在等待传菜,大伙从接到阎侍卫的飞鸽传书后就开始忙活,这不,特意赶着您回来的时辰呢!”
“嗯,都辛苦了,进府吧”
入偏殿,刻有精细灵芝纹的圆桌摆在宴客大厅正中间,两个造型轻巧雅丽的鼓凳列在一起,满桌的肴馔彰显宁王府的隆重待客之道。
碧玺坐在凳子上,虽是低着头,眼神却一直瞥着不断上菜的婢女,极其细微的叹一口气。
原来做人如此麻烦。
像她们这些精灵,只要夜晚的时候去吸月之光华就可以维持自身能量,根本不用吃什么饭菜来饱腹。
什么时候她能修炼成仙呢?
成仙的话,修炼也可以停止,不用像现在这样一步步往上爬,想要什么都可以信手捏来,不用经历天劫的五雷轰顶,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像现在这样风声鹤唳。
宁王提了筷子疑惑道“怎么不吃?”
碧玺早就想好了说辞,自然的答道“我本是仙身之体,不食五谷的”
“不然我哪天也去修仙?这样岂不是可以永远和你一起了”
碧玺尴尬的点了点头,脸色有些糟糕。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可要倒霉死了。
宁王这话当然也是说着玩的,说过便作罢,也不再过问,只是移了筷子,却触到空空如也的小碟,心里顿时涌上一股特殊的感觉,动作僵住,眉头陡然皱紧,脸色也没刚才那么好了。
她不在了。
心里这种到底是什么感觉?
顿了片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宁王压下不舒服的感觉,冲旁边道“沫沫不吃,帮我夹菜可好?”
“啊?我啊?”碧玺惊讶,欲言又止。
宁王勾着的嘴角一下放平,道“不愿意?”
“不不不。。没有”
宁王眼神不动,表情平淡的把小瓷碟推向前方。
阎风立刻递过一双崭新的筷子。
碧玺偏头看那双筷子,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望着满桌的菜,突然犯了愁。到底应该怎么夹啊!宁王惯会刁难人,怎么夹?哎呀烦死了!
想来想去,突然眼睛一亮,将筷子伸向第二排的第二道菜,那道菜颜色红艳艳的,跟她本体的颜色差不多,看着就喜欢。
碧玺不太会用筷子,跟盘子里的东西较上了劲。
宁王却是死死的盯着那道菜半天,然后低头不语,左手拄在桌上一把扶住脑袋。
碧玺小心翼翼的拿着不怎么熟练的筷子,将麻椒放在眼前的小碟里,然后用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宁王,给了他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筷子好难用哦...”
停顿了很久,宁王才将揉头的手拿下来,然后慢慢举起筷子,几乎是马上就咽下,过了几秒又将手拿上,只不过这次捂的是嘴。
碧玺自然没有看见宁王的表情,她的注意力全在桌上,目光又投向那些各式各样的菜,突然觉得人间的食物好好玩,形状都好奇怪啊。
然后又夹了些红的、绿的、棕的小东西放到碟里。
阎风默默倒一杯清水递过去。
阎雨走神,已经达到了两耳不闻桌边事的境界。
这晚,宁王一直在喝水,几乎每吃一口就要喝水,七七八八的过了一会,看着旁边的人还有再夹下去的欲望,马上打断。
瑶若和一众侍女瞧着宁王脸色不好,忙叫人进屋收拾残局,把桌子撤了。
宁王缓着自己被火烧的嘴唇,心里要憋屈死,她就不会看看自己的脸色吗,一点点的关心都没有?
郁闷着心情,一边喝水一边自然的询问道“今天的甜点是什么?”
顿时,屋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停了动作。
杨沫沫这个名字在府里成了禁忌,每个人都不许再提,特别是在王爷面前,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回答。
话一出口,宁王自己也楞了,静默一会才说“东西都撤了吧”
吃过晚饭,大家都开始各自的晚间消遣。
瑶若得了命令从书房出来,踩着月光走出院子,在莲池旁坐下来,叹气。
“城隍庙一别,他也消失了”
“那位公子和杨姑娘是一起的,你应该知晓”
瑶若转过身子,看着倚在院外石墙上的阎风,叹一口气道“之前我本以为自己喜欢的是爷,可后来才发现,只有两个互相关心的人才会享受到不一样的滋味,爷对我从没有那种举动,可是他...”
阎风眼神一动,也陷入了回忆,久久不说话。
瑶若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据说那位仙子替爷挡过箭,可今天看来,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爷,当初究竟是为什么才会挡箭呢?相比之下,那臭丫头倒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冲动,做事还一股子热血,说消失就消失,怪不得不讨爷喜欢..”沉默了片刻,才又道“阎雨怎么不在这里?”
“听爷的吩咐,送人去仙鲤殿了”
仙鲤殿是由宁王十年前就建造好,殿里的一切东西,包括院子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是由专人去照料的。
现在该拥有它的人住在了里面,却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打扫的侍女经常发现有撕碎的花瓣,和折断的树木横在小路上,心里有再多疑问,家仆都不敢去问。
那仙子的样子看起来不过及笄少女,性子温吞,总是小心翼翼,客气又疏离,而且几乎不和府内人打交道,天天只在仙鲤殿呆着,也不出门,府上的人都没见她笑过。
王府的日子过的异常缓慢,众人都开始怀念那道冰蓝色身影,总觉得府内少了一丝轻松的气氛。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前庭人嘴杂,都谣传说是杨沫沫在然泉村惹恼了王爷,恰好王爷对她的兴致也没了,也就不会再带她回来,而是带回了轰动全国的锦鲤仙。
宁王近来脾气越来越暴躁易怒,但还是每天定时去仙鲤殿报道,最后气呼呼的从里面走出来,怕是与那位仙子相处的很不愉快。
今天午后,竟然还传出了吵架的声音,没有人敢靠近,都怕触了王爷的怒火。
临近,从门里飞出一个碎掉的茶杯。
茶渍散了一地毯,碎片满地。
“你有什么不满意?”
这几日的相处碧玺已经摸透宁王顾着对锦鲤的感情而不敢拿她怎样,胆子也比之前放宽了,这会儿扔了手里揉弄坏了的花,拍了拍手上的花粉,淡淡道“我没有不满意”
“花草树木又碍着你什么了?犯的着用这个撒气?之前只觉得你没化形的时候灵动可爱,从不会作这阴阳怪气的样子,怎么如今化了人看了都让人不舒服!”
“王爷可以去找灵动可爱的,不用看我不舒服”
“你到底哪里不满?”
“是是是...我是对你不满了”
“这么敷衍?就不能装作关心我一点?”
“我觉得您身体挺好的”
“之前总说你唠叨,如今你却是不愿再唠叨”
“那你要我怎样?”
“现在是你想怎样”
“我要回天塔寺”
“我捆着你了?”
“我又不是自愿留下”碧玺低头揪着裙子,撅了嘴嘟哝道“要不是皇上有命令我又没法拒绝...”
“璃沫!!”
宁王一声怒吼,门外的家仆抖了抖,又退远些。
“你!好……很好!呆在我身边你就这么委屈?你觉得难受了,你天天都不开心,你的心里就只有那个男人,你当我是什么?你心里既没有我当初为什么救我!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在战场上?你说!你救我做什么!”
提到戒情,碧玺皱了眉头,一张小脸也憋的透红“你提他做什么?你知道我俩的故事吗?我为什么心里要有你?他对我的好你又怎会知道!要不是你非要我来到这里,我怎么会来!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宁王震惊的不敢置信,这么长久以来,大气都不敢跟他出的女人会为了另一个人而对他大喊。
“我是不懂你们的两年,那我们的两年又算什么?”
碧玺咬了咬唇,委屈的小脸皱在一起。
两年两年又两年,璃沫与戒情有两年,与宁王有两年,自己呢??
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
“不知道?我记了这么多年,你就忘的如此彻底?你喜欢他了?”
“我本来喜欢的就是他,我要回天塔寺,我要回去!”
“你走吧!!!”桌面砰的一声,剧烈震动。
看到宁王爆发,碧玺着实被吓了一跳,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她又不是璃沫,为什么要受这份气?
泪水莹在眼中,嘴唇咬的都失了血色,转身化光,立即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