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尹摔下护腕走了,犴杰闷闷不乐从地面爬起来,看了看周围人去楼空,一个一个把护腕捡回来,默默蹲在地上,看着看着嘴就扁成了一个波浪型。
明明没下雨,还是艳阳天,沙地却掉落了几滴水滴,滴答滴答,最后连成串。
男孩子在叛逆期的时候总是脾气直,一根筋,人生路上跌跌撞撞,不想自己不被认同,很容易就被伤了心。伤了心还死撑着,实际脸上比哭还难看。
犴杰的性格大概是随母亲了,太温柔,太随遇而安。
反观犴宁,在一千五百岁的时候就已经混成了小霸王,谁惹他就撕了谁,和人抢地盘争灵力,天天挨揍也阻止不了他去夜市上逛,虽然总被骗,好歹吃一堑长一智,后来认识了一堆狐朋狗友,大家一起下到树底去闯,结果活下来的就楼岚一个。
犴杰蹲到黑天。
果然索菲尹是不打算训练他了,一整天都抓不到影,犴杰自从知道自己是要灭掉几个人之后,回到寝室就再也不和他们说话了。红毛夜维总上来搭讪,犴杰根本不甩他,然后他就去搭讪别人,台词都不变几句,跟搭讪犴杰一个套路。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懒鬼。
几天之后,犴杰知道了答案。
索菲尹召集所有奴隶去格斗场中央的操场集合,场面真的很壮观,犴杰第一次知道格斗场有这么多奴隶,整个操场都站满了。而且各个族的都有,还有外界的,还有女奴隶。
索菲尹指着头上从南北两个天堂口连接的索桥“所有人围着格斗场跑圈,必须从上面三条索桥经过,然后回到寝室”
所有的奴隶都上去了,桥很抖,仅有两根绳子做扶手,下边一根铁索。
到了犴杰这边,他看着天堂口默不作声,虽然跳过很多次,摔下去他也不会怎么样,但这里面不乏有新进入格斗场的,索菲尹绝不可能只要他们跑一圈。
他旁边是红毛夜维,两个人谁都没动。
夜维问“小杰你为什么不走啊?”
犴杰反问“那你怎么不走?”
夜维又笑着摸脑袋说“我不敢,要不我们一起走吧?”
犴杰不着痕迹的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也是这一刻犴杰才发现,夜维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天真烂漫,他是个真正有心机的,他应该早就看出来奴隶晋升现在就算开始了,索菲尹是在筛人。
犴杰先他一步迈上桥,头也不回的说“你跟后面的一起吧”
走到中间的时候,其他两座桥就已经开始往下掉人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牛斗带走。等他完全过去,夜维和另一个人已经手牵手走过三分二,他看了一会准备走第二座,刚迈一步,夜维旁边那个人就掉下去了。
夜维整个傻在那里,一个劲冲犴杰挥手。
犴杰想了想,觉得就这几步的距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便伸出了一只手。天知道怎么会那么重,亏了他天生力气大,好几次都要被抓下去,硬是把他拽到空地上。
夜维由衷的赞叹道“小杰你真厉害!幸亏有你!”
“拽人要向下坐,力量才能集中”犴杰拍拍手,转身就走
夜维笑了笑,好像没听懂,拍着胸脯说“我刚才吓都吓死了”
还有大半的奴隶没走完,穿梭在人群中,犴杰甩掉了紧追不舍的夜维,等下到地面,他仰起头向上看。
索桥是镂空的,一切的肮脏龌龊都那么透明。
索菲尹就站在一旁,虽然没看这边,但他一定都知道。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改变。
犴杰去找了艾莎。
恰好赶上中午人少,艾莎左手一个骰盅,右手指缝还夹着两个骰子,姿势那叫一个潇洒漂亮,像个赌场皇后。
一见来人,艾莎笑着把骰子投进盅里,倒扣在桌面,推给他“来玩两把”
犴杰摇头,第一次经历给他的阴影有点大,现在看见骰盅还心有余悸。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气概,不要怂!”
“艾姐,我不开心,我现在觉得世界都在跟我作对,所有的事都是逆着来的
艾莎又从桌下拿出一个骰盅“当有一天你觉得现实跟你所想的不一样,或是不如意的时候,证明你长大了。生活就是这样,它不管你能否承受得住,只会给你不断加压,最终让你无坚不摧。多年以后,你会对给你制造困难的人感恩的”
“你说的是索菲尹么……”
“不全是,但他也算”艾莎将骰子随意一抛,骰盅横扫,接下来就是稀里哗啦稀里哗啦,咚的一下落桌。她叹气“唉…1,1,我有时候可以摇到6,6的”
说罢又是重复刚才的动作,第二次果然是6,6。
犴杰嘴成了O型“真的是6,6!艾姐你怎么做到的?!”
艾莎指了指耳朵“有些妖来到赌场我们是不陪他们玩的,因为没得赚,那个盅就给你了,没事练着玩吧。”
犴杰趁热打铁,缠着艾莎问道“牌九你也会玩么?”
“你在这里看到的所有项目我都会,而且玩的都不错哟”艾莎颇自豪。
“教我吧姐姐~我想学~艾姐~我的好艾姐”犴杰突然的靠近,艾莎竟然红了脸,马上低头道“唉呀,你个大男孩撒什么娇”
“姐姐我真想学”
“好好好…我教你,但你不能学了之后就忘光,要学以致用”艾莎眨眨眼。
“这也有用?”
“你以为赌场只是玩玩而已嘛?那些金主可都是有能力在身的,耳力、眼力、耐力、洞察力,样样精通。虽然不知道索菲尹什么时候让你到地下实战,但学好了之后对你有帮助”艾莎勾勾手指,犴杰凑过去“观察金主的动向,有些人温和,你只要看准他们的特点,有些凶残,也能避免杀身及时脱开。”
两人走到另一桌,桌上摆了三十二张骨牌,每一张的点数都不同。基本玩法就是以骨牌点数大小分胜负。骨牌又分大牌九与小牌九,大牌九是每人四张牌,分为大小两组,分别与庄家对牌,全胜全败为胜负,小牌九是每人两张牌,胜负立现。
小牌九在格斗场流行较广。
犴杰想了想,突然问“姐姐你这么会观察人,怎么到现在还是单身?”
“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总以为在一起才算是爱情,非要轰轰烈烈,不甘平淡。可是爱有很多种表达方式,在一起不一定是爱,不在一起也不一定就是不爱。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默契,不说,感同身受,一个眼神就明白。这种情感要比天天见面天天吵架的人要深刻多了”
犴杰像条虫子一样趴在桌上,脖子伸的老长,问“谁啊?”
艾莎淡淡的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骨牌,红六点加红三点“赢了我就告诉你”
璃沫被天罚吸了灵气,整整修养三个月还没完全恢复。
冬梅抽出了花枝,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魑魅魍魉各司其职,没有人前往踢殿,他们就窝在自己的侧殿或修炼或打发时间。
妖王宫的庭道上少了许多大妖怪的身影,多了分庄严肃穆,唯有片片雪花寂寞又空灵的飘落。
后殿是妖王的住处,除了大的吓死人的宫殿,还有角落里的大酒坛子,自己做的小窗饰,挂满了整个侧殿偏殿和亭廊,以及窗台上晾着的小红椒,如果这不是在妖界,不是在妖王宫,或许更像是人界的一户人家,就是最普通的那种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的农家。
都说人越缺什么,就越会显摆什么。
犴露有自己的戕鲛宫,又忙着自己的活动,并不常来看璃沫,所以平时很少有人会进到这个区域,后殿的风格近几千年都没变过,不管经历了多少岁月,多少变故,依然和神女初嫁妖界的那天相同。
不同的只是人数少了。
璃沫多少次梦中惊醒,眼前是犴宁沉睡的脸庞,觉得这几千年似乎都是一场梦,她扬起头,努力把自己藏在他怀中撒娇,想听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他慢慢抬手抚着她的发一吻落在额头,轻轻唤她,沫沫。
她等了又等。
时常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到一颗心从温热,再到冰冷,嘴角的笑意从勾起,再到平淡。
她记得自己喜欢上犴宁之后的所有心情,记得自己从九重天抱着他下来的每一步,唯独记不清他怀中的温度和唇间的温柔。
没有互动的日子太久了,没有温存的日子也太久了。
时间可以磨平一切,包括记忆,即使你不想承认。
几万年的时光匆匆而过,最终也不过汇成一句话。
六界加在一起都对抗不了神,而她作为神,依旧保护不了爱。
神界书说,圣光聚天地于大成,有灵脉,可另时间重启,万物回归于始,阴阳混沌,颠倒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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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殿,寝宫。
轻纱帷幔各挽一边挂起,璃沫靠着软垫微微撑起身子。
她不醒目,最醒目的是床里被冰蓝术光包围着的人。
“冷冻系术法好用吗?”
“还可以,耗灵也不大”璃沫答,眼神一定点都没眨,一直盯着床里。
阴君坐在床边,手边还端了个碗,对她这种特殊癖好嗤之以鼻“你就是这样保存尸体的?这能保存多久”
璃沫终于抬头了,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神转回去“如果我灵力不枯竭,最少还能维持2亿年”
“嗯,倒是跟你的年龄一样。”阴君把碗给她“你就不想想到时候自己怎么办”
“你先想想你怎么办”
阴君疑惑“我怎么?”
璃沫端着碗,把勺子转到一边,就着碗边喝了一口清粥,赞赏的点点头,味道不错。
“你妻子来了快三个月,你却隔三差五来我寝宫,心真大”
阴君笑笑,没想到传说中众神代表的神女竟然不用勺子小口小口喝,反而跟个爷们似的直接端碗喝,又转身拿了块干净的布巾铺在璃沫身前“其实我是个吃软饭的,去了树底也帮不上忙。在我们不见天日城,女人当家做主,像是打探灵脉,作战策略都是女人”
“男人呢?”
“洗衣服做饭带孩子”
璃沫难得笑出来“你们那还缺人么?”
“你要来?”
“如果妖王宫里的男妖能过去,他们一定很高兴”
阴君随口应允“可以”
璃沫对外面轻轻喊道“卡迪亚”
门外进来个穿红衣的女人,翦水秋瞳,长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穿着一双小红靴。
“女帝请吩咐”
“告诉米兰,九君盛情邀请,要给他下属500位大妖怪放假,到不见天日城去参观游览,交流两界的文化,顺便学习一下经验”
“是!”
阴君楞了愣,没想到璃沫真的要派人过去,别有深意道“看来女帝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你杀鸿钧,我要灵脉”
璃沫喝光了碗里的粥,放到一旁。
从来不食五谷的人是不会做粥的。
突然想到有一次犴宁也给她做过,但是非常难喝,难喝到极点,水太多,米也半生不熟,她当时不知道,还以为是别人做的,一个小动作就被犴宁看穿。
阴君就没她那么淡定,站起来,走了两圈又回来“你太贪心了,不光要我,现在还要我的地盘”
璃沫说“你可以支配我的妖力,我当然也要驻扎你的城,有制衡才有合作么。而且只是大妖怪,我都没叫妖仙和堕仙,很公平”
阴君提醒道“做事给自己留条后路”
璃沫完全支起身子,替犴宁盖好被子,把他的手拿在自己手里,轻抚着,慢悠悠回答阴君的话“路堵死了都没关系,只要人能活过来”
灵脉可以聚集天地间的一切,也可以毁了一切。
她去探过了,也知晓灵脉周围被神祖下了天罚,她试图硬闯这才被吸了灵。
或许是真的没有路可以走了,她当神女时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现在竟然也有勇气重启时间,抹掉一切。
她不会轻易出手。
那是一张王牌,谁也不要逼她。
阴君眯了眯眼睛,问“你今年真的有2亿多岁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或许现在六界内的任何人都不清楚璃沫的真实想法,但阴君似乎猜到了。
“白活了!你2亿多岁都白活了!天天幻想着小女孩才会想的事情,你的世界能不能不要只是围着男人转?你有点自己的思想可以吗?嗯?好好想一想,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杀生取血活人,只有魔障教派才会奉行,你嫌自己恶行不够多?你不小了吧!人死不能复生连三岁孩童都知道,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阴君冲过去把璃沫掰正,指着她的脑袋。
璃沫还是很平静,平静到有些冷漠“你说完了么?”
“我只想把这个尸体丢出去”
“那我会让你死”
“你是个疯子!”
“和疯子接触这么久,你也不差,我儿子呢?”
提起这个就一肚子气,阴君哼道“你的心肝宝贝墨羽说了要替你养儿子,你怎么不去问他?”
璃沫皱眉,这话太刺耳。
“你有脾气可以冲我发,但不要损坏别人的名声,墨羽同我既是恩师又是长辈,你不要太过分了”
阴君冷脸“恩师?装什么装,师傅单独和徒弟在一起吃住三年,连儿子都帮着生了,璃女帝我真是看不懂你啊,你厉害”
“不管你从哪听说或是臆想出来这些,我都不允许你这么诋毁他!”
她心里一直敬重墨羽,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三年的时间,说白了也不过就是上课的时候一问一答,实践术法一坐一站,出女娲宫也是一个打一个看,实在不行了墨羽才出手帮忙,纯纯的就是师徒关系,再深一点也就是互相信任的朋友。什么心肝宝贝,什么帮生儿子,手都没碰一起过,哪来这么多的闲言碎语?
“心疼了?迫不及待想要给他洗白了?从女娲宫就开始了吧?你真是演的一出精彩大戏啊”阴君此时看璃沫的眼神带着一丝恨意,那种恨只有时间才能堆积出来。
“你不要胡说!”璃沫声音突然大了许多“我去女娲宫是修行,墨羽有责任引导我归位,而且事情是临时决定的,玉皇有意阻止,玄天镜也无法提前预料!”
阴君嗤笑,根本不信“他也能不知道?”
璃沫顿住,眼神慢慢下移,哀伤道“如果知道就不会落个四分五裂的下场...”一句话,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失去的滋味太难受了,一如被斩断了的手指“很多事不会重来,我明白..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一定在女娲宫好好修行,不耍小性子和墨羽对峙抗衡,或许我再多学一些,再强大一些,镜..思思..我的..丈夫..”
阴君虽然听的云里来雾里去,但似乎也清楚事情和他猜的不太一样。
沉默许久,阴君问“你想报仇?”
璃沫擦了擦红红的鼻子,稍稍平复心情,又坚定道“一旦拿到灵脉,我会第一个杀了鸿钧,用他的血来祭奠我此生挚爱,然后再把灼姓一脉的亲缘都挑断,替镜报仇”
“怎么你很看重你那面镜子?”
“是”
“如果我说玄天镜就是鸿钧呢?”
“不可能”
“你试着想一下”
“我想不出来”
“打个比方”
“我不会打比方!”
“那你就是个傻子”
“你才是傻子!你有毛病!”璃沫已经很久没这么骂人了,阴君真是往她死穴上戳。
阴君一脸泰然,直直望着她“我既告诉你,就证明我有证据。你那面朝夕相处,事事巨细,又对每个人都温文尔雅的镜子就是杀了你丈夫和小女儿还把大女儿骗到手的人!”
“你说的那件事可信度为零,我不信,你是仙界派来搅和我的!”
“所以说你傻”
“之前你那么诬陷我和墨羽我都不计较,但玄镜已经不在了,你能不能留点口德?”
“那是因为我说的是事实,我叫你扔了尸体,是为你好,还是说你真打算以后让墨羽和你前夫的尸体躺在一块?”
璃沫一愣。
她确实想过要和墨羽搭伴,即使她把所有的爱都给露露,露露也不能缺少父亲这一块的宠爱。
露露和墨羽处的关系还不错,墨羽对她也很好,这就足够了。
可新王夫入住妖王宫,确实是要住在一起的,她没想到这一层关系,确实是很尴尬很现实的问题。
她吸了口气,点点头,像是安慰自己“我想我终有一天会放下的,也终有一天我能笑着对犴宁说,我现在很幸福”
阴君一直沉默着。
或许是压在心里太久了,璃沫今天说的有点多“其实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就知道,我将来会找别人代替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他走了,我却要忍受着孤独,这不公平”璃沫声音有些颤“我们性格本来就不合,原本就是两个平行线,因为机缘才交织在了一起,这个机缘,由别人来发生,也完全可以。别说他死了,就算没死,依我们总吵架的趋势,大概也是不欢而散收场。”
阴君握紧双拳,面容更加苍白,手指捏的发抖,声音却平静无波“你既幸福,现在就放过他,带着墨羽离开妖界,省得到时候发现鸿钧是你最亲近的人而下不了手”
“无论你如何挑拨,我都不会信你。现在,除了儿子的消息,我什么都不要”
刚失去犴宁的那一刻,她的天是塌的,每天每夜除了哭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璃沫去找过重华,死活要看冥界石上的轮回记录,汐瑶拉都拉不住她,姐妹两人抱在一起哭,最后还是重华心疼汐瑶的身子,这才松口说冥界只收有魂有魄之灵,至于犴宁,不管是三魂还是七魄,皆没有进入过冥界。
这就是散魄。
散了之后,掌管六界万千灵魂的冥界都束手无策。
又是一段沉默,伴随着璃沫强忍的抽泣,直到那声音减弱,璃沫开始发呆,阴君才说话。
“想要儿子的消息,除非你把尸体扔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否则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璃沫想了想,突然就笑了起来“呵,哈哈..其实你也不知道对吧....你们都是想要我死,想要看妖界灭亡,我偏不如你们的意,想进妖界获取情报,随意来,无论哪一界,多少人也无所谓,即便你们拿走所有的情报,依然,改变不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