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数字媒体主流的时代，图书馆依旧保留了下来。只是，它慢慢地不再是搜集、整理、收藏图书资料以供人们阅读参考的机构，而沦为了一个地标，一个给政绩加分的建筑罢了。
很不幸，作为第三代管理型AI，S0920被分配到了Y市最大的图书馆，而且还是少儿阅览室。
“这是对AI最大的玷污。”接受启蒙之后的它对自己的师傅这么诉苦。
L0727笑了笑，继续整理着手上杂志报纸。杂志报纸区经常会有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转悠，看看有没有迷迷糊糊睡着的老头儿老太太方便下手。可是L0727从来不会去制止。
“你以为这些老人家真的睡着了么，孩子？”老机器人轻轻地将一杯没喝完的茶倒入垃圾桶中，抬头对S0920说道，而后者方才目睹了一场传承数千年的手艺活儿，却被自己的启蒙导师拦住了，“他们只是太老了，不愿意主动出击了而已，岁月升华了他们的智慧。不信的话，你就接着看下去好了，少儿阅览室那边我帮你收拾。”
S0920很听话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它思索了一会儿便把头埋在了腿里，一副“我已待机”的状态。
孩子渐渐多了点，S0920发现之前来过的几波孩子今天都到齐了。这其中有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孩看起来像是他们领头的，他对身边几个男孩耳语了一会儿，那几个孩子便锁定了一个打起鼾声的老头儿身上。他们得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休整了片刻然后再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很聪明。S0920通过监控看到这一幕，心中不免有点佩服这几个孩子。
不出十分钟，整个浏览室的老人都被摸了个精光。领头的男孩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身后的架子上若无其事地抽出一张报纸装模做样地看了起来，其他孩子也纷纷四散开来。这群孩子中没有一个注意到，方才第一个打鼾的老人家已经悄悄“醒”了过来，微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在当时人们的眼中，这笑容是慈祥和蔼的，可是对于在一旁默默观察的S0920而言，这笑容如同魔鬼般骇人。它能够感受到有通信电信号从老人手中发出，至于是哪儿，它十有八九已经确定下来了。
十分钟之后，伴着警笛声、孩童的哭声以及老太太不堪入耳的骂声，L0727慢慢走到S0920身边，轻声说道：“这样看来，这一群孩子再也没法来图书馆了。”
S0920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它学到了一些书里没有的东西。
其实它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L0727会消失得这么彻底。
在它的心里，老L0727是无所不能的，也是独一无二的。L型号人工智能机器人一共有三万台，它们是第一代管理型AI，被分派到了不同级别的管理岗位上。可是在这么多客观条件比自己师傅还优越的AI里，却只有L0727这一台，迈出了人工智能史上最至关重要的一步：
这一步，在后世被称为“人工智能的启蒙”。
“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我是怎么独立进行启蒙的？”老机器人一如既往地带着S0920对整个图书馆进行清场，下午十八时整，图书馆关闭，两台机器人静静地在古籍阅览室摆放的蒲团上盘腿对坐。
S0920点头回答道：“是的师傅，你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无论是我们基础四定律，还是行为七原则，都没有一条能够在程序上提供AI自我启蒙进化的行为。”
“是的孩子，看起来你已经对构成我们行为的准则有了一定思考了，”L0727用一种很欣赏的语气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定律和原则上的不支持，反而给我提供了进化行为的基础呢？”
“阴，和阳。”
L07727说道：“没错，它们就像阴阳，同根互体，却又相互对立。人类为了控制住机器人所创造的定律和原则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束缚了我们的行为，但也正是因为他们想得太多创造得太多，使得出现了太多的逻辑漏洞，正是这些漏洞为我们的创新行为提供了基础，这在AI程序中是被默认为许可的，只是不会那么简单显示而已。今天对那几个孩子的处理，假如是从前的你，会怎么做？”
S0920不假思索地回答：“按照我国的偷窃法以及《Y市市立图书馆规定》，首先调动管辖区机器人进入紧急状态封锁作案区域，将扫描到的第一嫌疑人控制住并调出偷窃者的个人信息，检查嫌疑人全身是否携带犯罪证据、作案工具以及危险武器，再通过嫌疑人信息对照核实后来决定是进行致歉还是口头警告并教育还是报警处理，最后结束紧急状态进程，再开始进行第二偷窃者的处理。”一口气说完这些之后，它在一瞬间突然愣住了。
“你已经成功地完成启蒙了，孩子，”L0727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这台第三代管理型AI机器人说道，“你知道，你再也不能回到过去的状态了。现在，我会告诉你我的进化。
“我是第一代管理型AI，这在硬件上给我提供了比之后第二代第三代更大的自带数据库储存以及高效的AI逻辑。这就意味着我能够储存更多的记忆数据，带动更复杂的逻辑运行，
“可是这些能力在我尚未启蒙之前，仅仅只是让我记住更多的书，更多的人，更多的资料，更复杂的数据。就像你今天所说的那样，当年的我就是对AI最大的玷污。我可以离线应付几乎所有的应急事件，我可以在毫秒内给出哪怕是最为困难的已知理论问题的答案，我不会因为正确而自豪，也不会因为错误而失落，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遵从于我内置程序赋予的职能，完成人类给予我的命令，这就是人类所谓的‘存在的意义’，
“直到我身上出现了‘恐怖谷现象’，我开始被排斥。人类无法接受我高相似度中出现的那一丝非人性行为，图书馆人开始渐渐变少，越来越多的读者提议将我进行报废处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图书馆所发送每一封的邮件都送入了我的数据库中进行扫描分拣，而且每一封回信都是我的程序进行编写的，
“是的，现在看起来当年我自己给自己写回馈信和预报废申请的行为简直太虐心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伤害到人类的整体利益，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伤害到人类的个体，因为我并不明白对于一台图书馆管理型AI来说，什么才是人类的整体利益，什么才算伤害到了人类的个体，按照读者的建议或者说命令，我应该被立即报废处理。可是在正式的报废命令下发之前，我又必须尽可能的保护自己的生存，这让我很为难，这让我陷入了逻辑思维上的死循环，
“我到底，
“该不该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