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皇宫·平清殿
百里九栖任由低眉顺眼的丫鬟给她换上繁琐的龙袍。
今日,她登基。
按理说,她即使面上不显,心中也必定是高兴的。
但是,她心里没有半分喜悦,脸色更是不好。
“皇上,时辰到了,可以走了。”殿门外传来一声清冷沉稳的声音。
百里九栖戴好冕旒,长舒一口气,压下心中不该有的情绪,走出殿门,向丹凤门走去。
御林军总统领与天师林涉错开百里九栖半步,紧跟百里九栖,一路护送百里九栖至丹凤门。
百里九栖看着底下她的臣子,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无一例外均是尊敬仰慕。
但是她百里九栖还不至于天真到相信每个人都对她心服口服。
至少在底下的这些臣子们,有九成是不服她一个十七岁的女子的,剩下的一成,也是在观望的老狐狸。
剩下的户部侍郎韩启,兵部尚书霍和原,御史台正使未濂,大理寺少卿庄珩。
这些均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几人从小时候就立志要开辟一个不一样的新朝局。
可惜,她却未想成为什么千古一帝,流芳百世,只求政通人和,安居乐业。
呵,选我当皇帝,先帝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吧?
不容她多想,身边的内阁大司已经开始宣读遗诏了。
百里九栖收回心神,不再乱想。
“先帝遗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登基三十年有余,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予凉德之所致也。今朕大限之日将至,遂传位于皇太女百里兮。太女百里兮仁孝,善辅导之,谨记公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体群臣,子庶民,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宽严相济,经权互用,以图国家久远之计而已。保邦卫国,朕余愿已。钦此。”
“臣等恭请新皇登基。”一干大臣弯腰作揖。
“平身。”
百里九栖走至祭台,三拜过后,开始念第二份大赦天下的圣旨。
“皇帝臣兮,敢用玄牡,昭告于皇天后帝:百里氏以历运斯旣,否终则亨,钦若天应,以命于衍.夫任是司牧,惟能是授;天命不于常,帝王非一族.汉替魏升,宪章在昔.咸以君德驭四海,元功子万姓,故能大庇氓黎,光宅区宇.齐代云季,世主昬凶,狡焉羣慝,是崇是长,肆厥奸回暴乱,以播虐于我有邦,俾溥天惴惴,将坠于深壑.九服八荒之内,连率岳牧之君,蹶角顿颡,匡救无术,卧薪待然,援天靡诉.衍投袂星言,推锋万里,厉其挂冠之情,用拯兆民之切.衔胆誓众,覆锐屠坚,建立人主,克翦昬乱.遂因时来,宰司邦国,济民康世,实有厥劳.而晷纬呈祥,川岳効祉,朝夕坰牧,日月郊畿.代终之符旣显,革运之期已萃,殊俗百蛮,重译献款,人神远迩,罔不和会.於是羣公卿士,咸致厥诚,竝以皇乾降命,难以谦拒.齐帝脱屣万邦,授以神器.衍自惟匪德,辞不获许,仰迫上玄之睠,俯惟亿兆之心,宸极不可乆旷,民神不可乏主,遂藉乐推,膺此嘉祚.以兹寡薄,临御万方,顾求夙志,永言祗惕.敬简元辰,恭兹大礼,升坛受禅,告类上帝,克播休祉,以弘盛烈,式传厥后,用永保于我天任.惟明灵是飨.”
“吾皇仁厚,民之幸也。”大臣们再次弯腰作揖。
“平身。”
百里九栖走下祭台,颁布第三份登基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高宗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惟我父皇高宗皇帝,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宴清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
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次所有大臣全部下跪,恭迎新皇登基。
百里九栖走向兴元殿,在路翊巿的跟随下坐上皇位。
这天下,终究是她的天下。
再桀骜不驯的龙,到了她的地盘,也得老老实实的盘着。
她微微侧头,微不可察的看向始终同路翊巿一起跟随在她左右的林涉。
那人似有察觉,抬起精致的桃花眼,状似无意的同她对视了一眼,平淡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波澜,又很快的将目光转回去。
视若无睹。
百里九栖藏在宽大龙袍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成拳。
百里九栖,你还真是会作践自己啊,明明知道他不喜欢你,还就是想知道林涉这个强扭的瓜到底苦成什么样。
百里九栖修剪适宜的指甲嵌进自己的肉里,流下的血渗进黑色的龙袍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自己都没感觉到。
待路翊巿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转头看向百里九栖,皱了皱眉,微不可闻的提醒百里九栖:“皇上……”
百里九栖轻轻点头,表示自己会注意,不会出岔子。
松开手,才感觉到疼,都说十指连心,还真是……够疼的。
登基大典后·御书房
“路卿,豫亲王上书,请求我立皇夫,为皇家早日开枝散叶。你怎么说。”
百里九栖语带嘲讽的看着路翊巿。
“回禀陛下,臣以为陛下尚在孝期,不适合大肆选夫。”
“我也不想,但是,你以为原因只是这样?”
“回禀陛下,是的。”
百里九栖突然站起身来,冷哼一声,气场全开,大步向外走去。
路翊巿也没有多大反应,毕竟是和百里九栖一起长大的人,要是还分不出来百里九栖是真怒还是假怒,他也不会在御前当差。
倒是伺候百里九栖的丫头被吓得魂不附体。
身为御林军统领,路翊巿跟了出去,远远的看着她走进了御花园。
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跟进去,他已有婚约,怎能负别人家的姑娘。
何况,他不信百里九栖不知道,他们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有多么的身不由己。
百里九栖不想他娶那个女子,他知道,她不想选夫的真正原因,他也知道。
不过都是各为心中的那个人罢了。
在御花园里的百里九栖坐在凉亭里,心情刚刚平复了一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路翊巿有婚约,只是那女子路翊巿见都没见过,不知道是个什么德行,她却见过。
去年闲来无事去街上观察民生的时候,见那女子竟当街纵容奴仆往死里打一个小贩。
原因竟是因为小贩在叫卖包子,冲撞了她的姓氏,是为不敬。
可笑至极,愚蠢至极。
后来她看不下去,出言阻止的时候那女子竟叫她不要多管闲事,出言不逊,嚣张跋扈的很。
最后还是她拿出皇家的腰牌,那女子才不甘不愿的收了手。
这样的女子,怎么配得上风光霁月的路翊巿。
她还以为他知道她心中所想,知道她现在不想选夫是因为那个人,而不是因为什么孝期。
还以为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心思,却原来,只有她自己在意,只有她自己记得。
罢了,从她答应登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众叛亲离的准备。
百里九栖压下心中的不满,刚刚站起身来准备去赏赏花的时候,一群刺客突然出现,招招毙命。
幸好百里九栖随路翊巿一同习过武,即使不能向他那般厉害,但是也还能抵挡一会儿。
不过,百里九栖毕竟是女子,还穿着繁复的宫装,打起来自是占下风的。
呵,这种级别的刺客不多见,佣金是十分昂贵的,看来他是下了血本要杀她了。
才第一天而已,他就耐不住了,未免,太着急了些。
不过二十招,百里九栖已处于下风,大喊了一声“路沛光!赶紧护驾!”
却因为分神,不小心肩膀处让砍了一刀。
百里九栖痛的直抽气,举起随身携带的匕首,杀死了刚才砍她的刺客。
毫无意外的,她背后又挨了一刀。
百里九栖已经痛的站不直了,这时,一个刺客找准机会,亮出藏在袖口的暗器,对准百里九栖的心口。
百里九栖被两个刺客缠住,看见一个刺客瞄准了她,咬咬牙,知道自己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千钧万发之际,路翊巿赶来了,剑光一闪,那个准备放暗器刺客的胳膊就被齐齐的砍了下来。
“不必留一个活口。”百里九栖看着倒在地上痛的全身发抖却一声不吭的刺客。
百里九栖捡起一把剑,毫不留情的上去一剑砍掉了他另一只胳膊。
他给她的痛,她要他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那个刺客终于忍不住痛叫了一声,百里九栖被叫的头疼,强忍疼痛,手起刀落杀死了他,并没有因为杀人而有半分不安和恐惧。
路翊巿微微停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是下了死手了,一招毙命。
他知道是谁派来的,她也知道,所以,没必要留活口,所有伤害她的人,都去死。
这时候御林军也来了,给百里九栖草草的包扎了一下,血流的没有刚才那么多了。
“请陛下恕臣救驾来迟。”御林军处理好百里九栖的伤口后就跪下请罪。
“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绝不姑息,”百里九栖不想多说话,也没有精力去处置他们保护不力之罪。
“去叫太医,回寝宫。”
御林军闻言赶紧护送百里九栖平清殿,又遣人去叫太医。
……
堪堪走出御花园,又有人禀报,说庄少卿回来向陛下复命了。
百里九栖一听是庄珩,眼睛都亮了许多,“让庄少卿先行回府,朕……”
百里九栖还未说完就昏倒了。一阵兵荒马乱以后,竟没人敢上前去扶。
一群御林军因为与百里九栖男女有别而她又是九五之尊,不好直接扶她,于是就僵在那里等人将宫女和太医传来。
御林军队长此时一个头两个大,看来要请示统领训练一群女兵了,不然出现这种情况,耽误了皇上救治,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人。
路翊巿出来便看到这样的情景,一时间乱了方寸。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连忙上前为百里九栖把脉,得知是失血过多而昏过去了以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们是怎么照顾皇上的?!每人去领二十杖!”
路翊巿刚刚杀了那么多人,身上杀气还未褪尽,血气冲天,看起来甚是骇人,旁边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行了,你们赶紧去找太医吧,我来护送皇上回平清宫。”
路翊巿也不顾忌什么男女之防,他俩从小一起长大,真将她抱回寝殿也没什么。
“还有,什么事应该说,什么事不应该说,你们都是知道的,我不想,在宫里听说皇上受伤。你们,明白吗?”
路翊巿放慢了语速,声音听起来仿佛压抑着什么,身上杀气更甚,仿佛从地狱里走出来一般。
御林军本就都是属于路翊巿管辖的,怎敢违抗命令,更何况路翊巿现在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样子?
现在敢答应的慢一秒,他们这项上人头可就不敢保证了。
路翊巿得到满意的结果后,喝退了他们,转身去抱百里九栖。
刚将百里九栖扶起来,百里九栖就痛的吸了一口气,却仍并未醒来。
路翊巿微微皱眉,昏过去都知道痛……那些人,还真是下了死手。
百里九栖昏倒的也颇为蹊跷,怕是……他们的刀上也抹了毒。
路翊巿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步伐,将百里九栖送回寝宫,又遣人寻了他的一套衣服,在偏殿里稍稍收拾了一下,正好这时候太医院来人了,于是赶了过去。
刚好,太医与他一同到的寝殿门口,看到路翊巿后,却加快了步伐,先路翊巿一步进入寝殿。
路翊巿挑了挑眉,暗觉有点不对劲,但是还是考虑到百里九栖,也没深想。
“张御医,皇上她怎么样了?”
路翊巿看着张御医诊了两炷香才收回手,表情一脸凝重。
“皇上身上的伤口虽然看着凶险,实则并无大碍,但是刺客的刀上有毒,毒性十分霸道,按理说……皇上应该当场毒发身亡,但是却只是昏迷不醒,这令老夫……甚是不解啊。”
张御医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大有询问路翊巿的意思。
路翊巿什么也没说,只说一句“我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她百毒不侵,还不是因为前几年差点死掉一次的缘故。
自从她那次活下来之后,他们也是吃了一惊。
在那之前,一直只当她比一般女子更聪慧、顾大局一点,没想到她居然可以熬过去,这份心智,实非常人可比。
“张御医,皇上她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这个……”张御医捏着胡须,故意端着架子,想来,是瞧不上他一介武夫的。
罢了,天任王朝重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最初从小小的御林军士兵做起的时候,再难听的话都听过。
不过,他看不起他,他可以忍,但要是他敢对百里九栖有半分不敬,那就别怪他对文人不客气了。
“张御医,你若是再吞吞吐吐下去,耽误了皇上的病情,你这项上人头……”
路翊巿最受不了别人吞吞吐吐,语气加重了些,大有威胁的意思。
“路大統領,老夫不禁吓。”
“哼,”路翊巿气场全开,冷气外放,“就算皇上昏迷不醒,还有御刑司,到时候可不就是你一个人的人头不在了。”
“大統領见谅,老夫实在是……有心无力啊。”张御医连连摆手。
“张御医是读书人出身,应该知道什么叫‘君为臣纲’吧?
我是皇上御前大統領,有便宜行事的职权,你说,若是我将你杀了,然后对皇上说你违背了三纲,你觉得,皇上会处罚我吗?”
路翊巿按下心中的怒火,给张御医最后的警告。
“你……你莫要欺人太甚!”张御医愤愤的一甩袖子,胡子都差点被他拔下来。
“罢了,退下吧。”路翊巿转过身去,放下百里九栖床边的帷幔,看也不看张御医。
“对了,尽快熬好药呈上来,咱们皇上是不是个慈悲心肠,你也应该知道。”
张御医还想再说什么,路翊巿却已经先他一步开口。
“世上不止你一个医者,皇上既然死不了,用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到时候……”
路翊巿顿了一顿,语气阴沉,“之后的事也不必我多说了,下去吧。”
“老臣告辞了。”张御医愤愤不平转身走向殿门。
“哼,进宫尚不足五年,敢自称老臣?本统领在宫中与先皇谈笑的时候,你恐怕还在学医吧?”
路翊巿听见张御医把“老臣”二字咬的特别重,打心底里厌恶。
为人臣者,食君俸禄,当分君之忧,他不尽力医治就算了,他居然还倚老卖老。
让九栖知道了,非活活剥了他的皮不可。
“你……”张御医气的脸色都变了,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路翊巿打断。
“滚。”
张御医不再纠缠,转身走了。
“你说说你,在宫里居然没有一个心腹,连一个御医都敢蹬鼻子上脸,活该你这皇位坐不稳。”
路翊巿没好气的对着尚在昏迷的百里九栖说道,说罢又叹了一口气。
他们几人打小一起长大,现在也都在朝中任职,定会尽心辅佐百里九栖的。
只是……
为人君者,动情已是大忌,更何况他又是这样的身份。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还可以使些手段逼他就范,可偏偏是他。
路翊巿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
大明宫·玄武门
刚出宫门,便迎面碰上了林涉。
“天师。”路翊巿微微向林涉颔首,权当见礼了,林涉也如出一辙的给路翊巿回礼。
其实路翊巿的官职远大于林涉,但是一个顾及百里九栖,一个淡漠惯了。
于是二人就这样见礼后,林涉走向马车,路翊巿走向爱马。
林涉与路翊巿擦肩而过的时候,路翊巿突然一把拉住他,以极低的声音说到:“皇上遇刺,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涉像是没听见,连呼吸都不曾有小小的紊乱,从容的走上马车,驾车而去。
路翊巿看着他的背影,嘲讽的笑了笑。
长安·少卿府
“你们家主子呢?在哪个房间?”
路翊巿熟门熟路的走进少卿府,不待人招呼就坐下了。
“大統領请稍后,我家大人刚从宫里回来,正在卧房更衣。”
老管家笑眯眯的迎上去招呼着,“请稍等片刻……”
老管家话还没说完,路翊巿就直奔庄珩的卧房去了,因心中急切,暗自运上轻功。
任凭老管家跑断了腿也是追不上的,只能看着路翊巿的背影喘粗气。
“齐管家,齐管家。”身边的家丁趁机搀扶住齐管家,想卖个好。
“扶我干什么,我一把老骨头追不上路统领,你们居然也跟着我停下来?过会儿大人怪罪下来,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齐管家缓过气后,幽幽的说到。
少卿府·暖阁
“嘭”地一声,庄珩关的严严实实的门就被路翊巿推开了。
“路翊巿,就算咱俩从小一同长大,我也没有在你眼前宽衣解带的想法。”
庄珩没好气的重新关上门。
“少来,这冠冕堂皇的话你也就唬一唬那些不知情的人罢了,我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路翊巿坐下斟了一杯茶,一天了没怎么喝过水,快渴死了。
“再者说了,就算……不被世人所接受,怎么能算歪心思呢?何为正,何为邪?我的心思和这世上千千万万人又有何不同呢?”
“心思用错了人,便是歪心思。”
“我觉得我并没有错。”
“我劝你尽早收了那些歪心思。”
“呵,七年的歪心思,想从我心里正过来,窗子都没有。你呢?你的心思呢?你可知……”
路翊巿说到这时,抬头盯着庄珩,目光灼灼。
“新帝登基,朝局不稳,我没时间想这些事。”庄珩为了证明自己,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路翊巿,眼神满满的都是坚定。
“骗子。”路翊巿看也没看庄珩,轻啄一口茶,放下茶杯转身把门关上了。
庄珩有点慌,“你大白天的关门干嘛。”
“你快些穿衣,我不看就是了。”路翊巿白了他一眼,“顺便思考我刚才问你的问题。”
“你还真是……百无禁忌。”庄珩知道自己要没办法给他想要的,也没办法和他断绝来往,也……不想。
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对路翊巿是种什么样的感情,比和其他人亲近,但也没动过和他一样的念头。
“连九栖不知道的事我都告诉你了,还用禁忌什么?等一年国丧一到,我自是不必说,有婚约在身,娶谁都一样。九栖她……也得按照祖制大选了。”
路翊巿自嘲中带着几分落寞与无奈的表情被庄珩尽收眼底。
庄珩突然感到莫名心酸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是你告诉我的吗?还不是我自己发现你不太对劲逼问再三才知道的?”
庄珩提起这件事也是郁闷的不行,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只好转移话题。
沉默……
继续沉默……
尴尬的情绪在蔓延,在短短的时间内从无到有,且有从气体过渡到固体的趋势……
庄珩到底是文人,只着中衣在房内站了半天,现在又是深秋,不禁有点寒意,打了个寒战。
本来尴尬的不行的路翊巿看见了,两步跨到衣架前,拿下他准备换的衣服,递到庄珩眼前,并无言语。
庄珩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多谢。”
“不必。”
“不说这个了,你这么着急从宫里跑出来到底是干什么?”庄珩在穿衣服的时候问到。
“有人刺杀九栖,就在她刚刚登基后不久。”路翊巿背对着他说。
庄珩的动作顿了一顿,又赶快手脚麻利的穿好衣服。
“是他所为?”
“是。”
“果然是他……他到底是胆大包天还是利欲熏心。”
路翊巿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即使九栖到现在还没有什么行动,但是经此一事,我相信,他命不久矣。”
“呵,当然,以前先皇、九栖纵容他,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血脉罢了,现在既然他已动了这样的心思,依九栖的性子,是断不能留的。”
“所以我今日来,就是与你商量对策的,九栖中了毒,估计得昏迷一段时间,我怕他还有后手。”
路翊巿谈到正事,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你放心,此事交给我好了。”庄珩神采奕奕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自信。
“那就交给你了。”路翊巿说完这句话,又动了动嘴唇,终是把到嘴的话咽回肚子里,变成一句“那我就走了,九栖在宫里没有人照应,你要是有时间的话,给九栖调教几个机灵点的丫鬟。”
“知道了。”
“你……要不要随我进宫去看看九栖?”路翊巿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询问。
庄珩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拒绝了,“群臣若无大事相奏,不可随意入宫面圣,况且登基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让那些老狐狸知道了恐怕更不服气九栖,现在九栖正需要驭下,绝对不可以显示出半丝半缕无能的样子。”
“好,那我走了。你这两天出门多带些暗卫,我怕他对你下手,我在皇宫里,也保护不了你。”
“知道了。”庄珩又好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一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家是干什么的?那些死士对我来说根本不足为患。”
路翊巿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蠢话,轻笑了一声,开口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尽数咽了下去,到头来只化成一句“告辞。”
平清宫
路翊巿站在殿外,压低声音询问守门的宫女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宫女福了福身,“回禀路统领,在您走后这段时间内,豫亲王来过一回,说是有本启奏。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回了他,豫亲王就走了。还有御医院的人,送来了汤药,奴婢按照路统领的吩咐,不敢擅自给皇上服用,便一直在火炉上温着。”
“嗯,知道了。”路翊巿点点头,推开门,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刚才那名宫女说:“去把药取来,尽快。”
“是。”那名宫女得到命令后虽疾步向小厨房走去,但也不失礼仪。
路翊巿看了一眼,方才走进殿门,向寝宫走去。
床上,百里九栖依旧在昏迷,路翊巿见她没有醒来,便远远的站在一尺远处。
“林……林……”
路翊巿好像听到百里九栖在呓语些什么,仔细一听,心下当即明了,姓林的还让她如此牵挂,除了那个家伙还有谁。
不久,宫女将药送来,他从门口接过药,转身就把门关上了。
边向百里九栖床前走边数落她。
“你说说你啊,堂堂当朝皇帝,身边连一个信得过的宫女都没有,什么事都要靠我来,可怜了我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堂堂御林军大统领,领着统领的月钱,干着宦官的活。”
“你看看先皇,那是多么英明神武政绩斐然,那才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你再看看你,一登基就有这么多糟心事,龙椅还没坐热呐叛贼就兵临城下了。”
“行了我也不说你了,你自己长点心吧。”
“路……路卿。”
路翊巿吓了一跳,又仔细看了看,看见她并未醒来。
他无奈的叹口气,转身将药倒在了一旁的花盆里。这些话也只有在百里九栖昏迷的情况下他才敢说,不然的话,百里九栖肯定和他打一架,费尽心思还不敢赢得太快的样子真的很累。
不对,百里九栖现在自恃是皇帝,一举一动都不敢逾礼,顶多给他扔点东西罢了。
路翊巿知道自己不宜多呆,于是招呼人进内殿守着,让御医司的太医们拿上吃饭的家伙都在偏殿候着,自己打马走向了天机司。
……
“大統領。”天机司的下人拱手行礼。
“天师在吗?”路翊巿摆手示意他免礼。
“回统领,天师在。”
“在就好,你进去通报一声。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
……
须臾
“大統領,天师请您进去。”
“好,前面带路吧。”
“是。”
……
路翊巿走到门口,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林涉所处的屋子。
打眼望去,偌大的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林涉坐在蒲团上,轻合双目,被周围亮亮堂堂的灯火,衬的大有那么一股子超然世外的意思。
“你先下去吧。”路翊巿对带路的下人说到。
那下人看了林涉一眼,见林涉没有异议,便朝二人行了礼退下了。
路翊巿看到了这一幕,恭维了林涉一句:“林大天师调教下人真是有方啊,这么听话好用的下人,改天给皇上也调教一批?”
林涉似乎并没有与他博弈的意思,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话,似乎是在等路翊巿开口。
“我是练武之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就直说了,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天师莫要计较。”
路翊巿走到林涉旁边坐下,头一次这么拐着弯的说话,感觉都要累死了。
“说。”林涉还是未多说一个字,仿佛每一个字都很贵的样子。
路翊巿撇撇嘴,心道:“就算林祈洛长得好有才华,但是和他待在一起不会被闷死么?”
路翊巿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于是收了收心思,直入主题。
“你可知皇上她对你的情意?”路翊巿直奔主题,倒是让林涉微微惊讶了一把。
“不知。”林涉倒是回答的干脆。
呵,怎么可能不知。
“那你现在知道了,九栖她喜欢你,你可愿意成为皇夫?我有信心,九栖她一定会只有你一个……”
“愿意。”林涉适时开口,打断路翊巿的游说。
呵,怎么可能不愿。
“你愿意?!”路翊巿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对。”林涉睁开双眼,看着路翊巿。
路翊巿看着林涉的样子,大概有点知道百里九栖为什么喜欢他了。
容貌自是不必说,冷冷清清的模样,高大挺拔,偏偏披上银白色的天师服,衬的有点翩翩少年的意思。
但是却没有半分少年该有的张扬与朝气,有的只是从容沉稳,而偏偏这么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却不显突兀,反倒无比和谐。
最让人琢磨不透的还是他的眼睛,他是多情的桃花眼,却偏偏眼睛里没有一点波澜。
每一样都是百里九栖喜欢的样子。
“既然你愿意,那这件事就包我身上了。”路翊巿粗略打量了两眼,听到他肯定的回答,为百里九栖感到高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完成了此行的目的。
“不,我愿意,却也不愿。”林涉淡淡的开口,令路翊巿大为不解。
这事不就是愿意就成,不愿意拉倒的么?有什么愿意却也不愿意?
真麻烦,磨磨唧唧的。
林涉又重新合了双眼,“愿,是因为王命。不愿,是因为本心。”
路翊巿听罢忍不住辩解道:“你明知九栖她不可能逼你的……”
“所以我愿。”
“九栖她到底哪不好?聪明,漂亮,知进退,对你还专一。”路翊巿为百里九栖有些不平。
“所以我不愿。”林涉站起来走向外面,只剩路翊巿站在屋里。
“失陪。”
……
林涉转身的一瞬间,眼底闪过一抹悲凉。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意思?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他记得当年她出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九月份,那时候正值夏秋交替之际,他和先皇守在外间,足足守了有两三个时辰,才听到里面一声婴儿的啼哭。
没过多久,一个嬷嬷满脸笑容的跑了出来,跪在先皇面前,说:“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一个小公主。”
先皇大喜过望,当即要看,哪位嬷嬷却说在给小公主清洗,稍后方可看望。
先皇不停的走来走去,欣喜之色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他站起来,对先皇微微颔首,正欲恭喜他,却被先皇截下了话头:“祈洛,我已经为她取好名了,就叫‘兮’,你觉得如何?”
林涉把名字念了几遍,感觉念到最后,是让人忍不住莞尔的,便言:“自是极好。”
先皇又拉着他让他给百里兮取字,林涉说要根据生辰八字来推算。
就在这时,嬷嬷将百里兮抱了出来,先皇小心翼翼的抱了过来,明明已过不惑之年,却还是欣喜不已。
林祈洛一向对俗事提不起多大的兴趣,却也对这新生的小公主颇为好奇的看去,毕竟他们家嫡系的基本都是男子,从没见过小女娃是何模样。
丑,好丑。
林涉只看了一眼便不想去看了,皇上却似乎知道了他心中所想。
“祈洛,刚出生的小孩都是这样,你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嬷嬷此时也看着皇上高兴的样子,大着胆子插了一句话:“是啊,天师大人,老身接生了不知多少个孩子,小公主可是最好看的了。”
皇上被说的龙颜大悦,当场赏了那嬷嬷十两黄金。
林涉听至此,方才心下稍安,转头去看。
只见一双挂着泪珠的眼睛不住的转,小手不住的挥着,林涉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小的小娃娃,忍不住逗她的时候被百里兮握住一根手指,百里兮本来不哭了,然后看见林涉一张脸上面无表情,便又哭了起来。
先皇看了林涉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调侃林涉道:“祈洛啊,任你长得再好看,可这冷冰冰的性子要改改了,你看,朕的小公主都瞧见你哭了。”
林涉第一次把小孩吓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指还被百里兮牢牢的握在手里,想抽出来,却又怕伤到百里兮,先皇也知林涉的窘境,便轻轻的将百里兮的手掰开,解放了林涉的手指。
先皇一向膝下少子,皇后更是少出,只有一个嫡出的太子,现在又添了个公主。
其他的嫔妃却极少有怀上的,即使偶尔有,但绝对撑不过三个月便莫名其妙的滑胎了。
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又有什么办法,皇上不急太监急。
林涉回到天机司以后,便着手为百里兮取起字来了,谁知推演了一下百里兮的命格,便有些心惊,百里兮竟是天生就要坐龙椅的人,林涉皱皱眉。
百里忻是当朝太子,也是百里兮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如此一来……
林涉轻阖双目,不去想这些事。
很快,百里兮的字就出来了。
……
其实,愿是因为本心,不愿是因为天下。
他知道她有多在乎这个天下,如果他应了她,她势必会被天下人所议论,民心若不齐,国家如何能安稳?
他不想让她在天下与他之间为难。
况且,他们天师一脉,寿命是常人的三倍左右,容貌长到二十五岁便再不变化,于是世人皆认为他们是神的后裔。
她年少的功课都是他教的,他不知道她对他到底是亦师亦友的依赖还是真的动了情。
有些人,从动情开始,就知道此生有缘无分。
有些事,即使不经历,也知道最后结局如何。
那么,还不如从一开始便没了牵扯,如此便可不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