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清清楚楚地记得就在不久前我才刚刚进来,当时那门还确确实实在我的身后,怎么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一扇好好的门,还有门外那些亮闪闪的光照,一下子全都在我眼前消失了呢?
这下我心里的恐惧真的控制不住翻江倒海了,虽然早就知道这里不对,可还是不得不进来,这下子倒好了,该死的白雾迷阵过后,又陷入这一片更加该死的漆黑,到底在白雾里还看得见自己的手,这下倒好,什么都看不见,回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最近这些日子里,我就没遇上几件好事。
而这时候,真的是是实实在在的骑虎难下了,如果我再不努力找人问路,恐怕我要不就陷在这片无底洞,要不就陷在那片该死的白雾里。
可是就算死在白雾里,那也还能在青天白日下死去,起码知道自己死在雾里,可是死在这里……
只要一想到我身陷这片黑暗中跌跌撞撞像个瞎子一样直到死去,我的心脏就忍不住一抽一抽地,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心疼,抑或是两者都有。
我想了好久的死,突然在一刹那想到,其实不一定非要死,现在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唯有尝试着再次呼喊那家主,让他出来,如果这里只是黑,但是还有人,那我获救就还有希望!
可奈何我几乎将嗓子都喊破了,那传说中的家主楞是一声都没吭出来,经历了如此多的挫折,现下我不由得心生怀疑,在这家里到底有没有家主?
正当我疑惑不决之间,黑暗的深处忽然漾出了一道沉稳富有魅力的男人嗓音,这算是给我的一个答案。
他说,“嗯?”
我总算听到了回答,一个悬在半空的小心脏终于稳妥地放了下来,只要有人在这就好,就怕没人,如果只有我一个,那未免太难受,太恐怖了。
我迫不及待地张嘴回应,“是家主吗?实在打扰了,小女子是个问路的,此行冒昧前来,还请家主告诉我白雾之外的出路。”
我这一番话说得诚诚恳恳,想来这家家主如果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市井恶棍,一定会帮助我的,于是我兴致勃勃地等了。
可是等了许久,又等了许久,这家主又不再说话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到底是给我一句话啊,还是这厮是在故弄什么玄虚?在这种决定我生死的问题上,怎么能如此草率!
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努力说服自己在人家家里先好好忍耐下来,起码就再忍一会儿,没准这家主正在思考我的问题,稍后给我回答。
可是又过了良久,过了我也不知道多久的良久,那家主还是没有回我的话。
他该不会是忘了吧,我忍不住又开口道,“家主,请问,你在吗?”
“啊?什么?”
什么什么!这家主难道是个耳背吗?不早说,简直忐忑得要死了,于是按耐下心间的躁动。
我有求于人,自然低声下气,“请问家主,能否给小女子指条明路?小女子迷路了。”
“迷路了?”
“嗯,对。”我不住地点头,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可是两眼是虔诚的目光,我知道。
我期待他的下一句。可是……
怎么又不说话了?在想怎么回答我吗?
那我再等等吧。
于是等~
等啊等,等了好久,还是不见回音。
要不要我出言催促?
再等……
无果。
看来我还是催促一下吧。
我现下出言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恼了人家,都已经找到了正主,不得正解我誓不罢休,“家主?这位家主?请问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啊?什么?”
本姑娘倒也倒也~
难道这人老得太离谱,竟然刚刚说过的事情转眼之间就给忘了吗?
不应该啊,刚刚才说,这忘得也太快了。
没办法,只好再次出言提醒,“家主!打扰了,我是路过的,我向你问路!”
话音落下,四周又归于沉寂,正当我无精打采打算再次出言的时候,那厮终于吭声了。
“嗯?”
好吧,我忍!我忍!我忍!
爷爷说了,只要在脾气爆发前心里连说三遍这个,自然而然就会冷静下来,从小到大我一直是这么做来着。
不妨现下再做一遍。
做完,我再次极富耐心地道,“家主,我……”
“我知道你是来问路的。”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在问,你是在耍我吗?你是谁?你是何方神圣?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
好吧,只要你能给我指路,那么,我不计较也可以。
这之后,再次,他深沉的嗓音悠悠响起,恰似落叶被秋风卷起。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居然不知道!不知道你还在这浪费我的时间!你……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了,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只好打道回府了,我转身~
等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呀,我不记得回去的路了,我这次是来问路的,可是连这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不知道路,那,那我该怎么办?!
正在我心慌意乱之时,那厮又明明白白出声了。
“等等!”
他既然不知道,就不要浪费我的光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不知道路还耽误了我那么多的光阴,这下是又想说些什么磨我的耐心?
好吧!我听,我听听你要还说些什么。
“我其实……”
其实?其实什么,听他这话里的意思,我的心脏跳慢了一下,难道其实他知道?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继续听。
“我其实……要不,你还是进来找我,我和你好好说说?”
听见这句话我的小心脏一下就提了上来,指路就指路嘛,做什么这样?还要进去,进去哪里?进去干什么?进里间吗?按照这宅院一向的布局,这屋子的里间就是卧房……难道,还要卖身?!
虽然想问路,可风骨也是要有的!
虽然我说话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虚软无力,可,“家主客……客气,小女子在此处听你说便可,我家人还在等我呢!”
“家人?”
他的声音方才还沉稳凝重,这下突然变得飘飘忽忽,让人抓不住他和他话里的意思。
我只好再次重复道,“对,我家人在等我。”
“家人,你有家人,那……你有娘亲吗?”
我没有多想他问我娘亲做什么,可是他这一提,我突然也好想我娘亲,于是没了防备,立时脱口而出。
“当然有了!我娘亲很漂亮的,对我也好,虽然以前我不明白她的苦心,还埋怨她,可是现在,我很想见到她!”
许是真的许久不见母娘了,而且这些日子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一说到母娘就勾起了所有回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似乎正在悄悄地苏醒。
我话音刚落,那奇奇怪怪的家主又出声了,不过这次不似前边沉闷稳重,也不再飘忽悠然,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声音居然变化起来毫无过渡,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那声音尖尖细细的,尖锐得似乎就是根针能划破我的耳朵,我不禁痛苦的皱了眉头,刚才还被压下的隐隐的恐惧感有了复苏的机会,一下在心间蓬勃滋生,长势惊人。
我实在摸不清这个奇奇怪怪的家主,就像我摸不清那白雾和黑宅一样。
我毫无还手之力,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而他尖锐刺耳的笑声却越加狂放恣肆,像一只蜈蚣钻进了我的头脑,在里边吞噬着我的理智,我出于本能快手将耳朵捂上,可那笑声简直无孔不入,捂住耳朵根本不管用,这家主有问题!可也不知道这家主是个什么怪物!
我现下估计错误,那狂放邪恶的笑声吃掉的不止是我的理智,还有我的意识,我捂住两耳的手不出意料地违背了我的心意,渐渐地将五指松开,我的耳际没有了障碍物,那笑声更是如入无人之境,直接粗暴,我在意识抽离身外的前一刻,想到万仙居的点心,还有……母娘做饭时认真的侧脸。
娘。
这家主明明白白地来者不善,难道我从今以后都不能吃万仙居的点心,还有和母娘一起了吗?
我……我连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我……
将晕未晕之时,我意外地想起了须弥幻镜,它肯定在不在我袖中,我把它忘在坤宁宫了,可,可,我别无选择,还是试一试吧……
我尝试着将手伸入衣袖,怀着最后的希望。
指尖触碰到冰凉梆硬的物什。
是它!
我大喜过望,再不管裹挟了全身每一处肌肤骨骼的笑声,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手抬起,咬破!
伸入袖中涂上镜面。
这已经是我最后的挣扎了,最后的……
在失去意识之前的短暂光阴里,许多的人和事在我眼前飞快穿梭……
爷爷说,人死的时候,他一生最重要的人和事都会像过画片儿一样在眼前匆匆过一遍。
如今,我就是如此,难道,真是天要我胡三疑葬身于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