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白羽仿佛被他说到痛处,仰天狂吼一声,挺刀便往前砍,平百里见白羽运刀已无章法,举镰一挡,卸去刀势,紧接着猛一跺脚,暴射而起,钢镰直钩向白羽颈间。
两人之间仇怨极深,每一招每一式都拼尽全力。白衫看得心惊肉跳,拳头死死攥住,生怕爹爹吃那恶人的亏。
平百里一面招架一面找寻白羽刀法的破绽,他知白羽最擅长使剑,而如今用刀,定不如剑法娴熟应手。
直斗了百余招,他终于看准机会,手腕绕花,钢镰从下袭上,他本想白羽会躲,自己便可趁势变招,哪料白羽在这件事上受的刺激非同小可,竟不避不闪,斜刀来劈他肩头。
平百里把心一横,暗道:“两败俱伤也好,看谁伤重先死!”
硬受白羽一记,半截刀没入他肩部两寸许,而他忍痛将镰刀回扫,从肘部将白羽半条手臂削下,断臂处登时鲜血喷涌。
平百里以伤换伤,重创白羽,心下窃喜,将镰刀递到左手,使出一招“掘地千尺”,向白羽胸口剜去。白羽没了兵器,见对方招式狠辣,忍痛横出一脚,踢在平百里股间,平百里连退数步,钢镰也因此刺空。
趁此空当,白羽弯身欲拾地上长矛,谁知压迫到伤处,鲜血再一次狂涌,登时头晕眼花,一愣神间,平百里早移身到他身后,挥镰径直插向他的后心。
白羽眩晕间只觉背后一阵恶风席卷,有心欲躲,可他先前消耗太大,又受了重伤,拼尽全力才堪堪移开寸许。
平百里眼见就要得手,猛地两眼一黑,被一团污泥裹住,他到底算是一号人物,虽生变故,手上力道却是丝毫不减,镰尖入肉直没到底。他得了手,立刻松开镰刀,迅速后退,抵在庙墙,生怕暗中潜伏着的强敌突下杀手。
且道救白羽的是谁?正是一直挂在墙头屏息观战的白衫,他看到爹爹被削去半条手臂,大惊失色,惶急之下,从怀里摸到一把平日与白川捉鸟的弹弓,当下灵机一动,从地上抓把泥巴,揉成小团,使尽平生气力,射向平百里的眼睛,然后迅速跃下院墙,挽了父亲左边胳膊拔腿便逃。
也怪平百里打斗中太过专注,再加上下雨,否则以他的功力安能事先没有知觉?
看着断了半条胳膊,后腰插着一把镰刀的白羽,白衫又惊又怕,边跑边哭,一口气跑出两里地,白羽实在撑不下去,瘫倒在地,白衫也跟着栽了一个大跟头,他赶忙跳起,只听白羽有气无力地说道:“孩儿,爹恐怕是不行了…”
“不会的不会的,您怎么会死呢?”白衫哭出声。
“衫儿别哭,你听爹说,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有三个人,一个是你娘,一个是我师父,还有一个便是你,我不是个好父亲,我没能教你读书、识字,还……还有习武,我想这是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说到这里他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白衫不住摇头道:“爹,你别说了,我不怪你!不怪你!”
吐血之后,白羽顿觉舒畅许多,接着道:“好了,恐怕要不了多久,百里老贼就能找到这里,我知道你很擅长爬树,一会儿你爬上那棵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出声,知道麽?”
“嗯嗯,衫儿知道!”他一边答应着一边想:“爹必然时常在暗中关注着我,否则怎会知我上树的本事。”原来一直深埋在他心底的对白羽的一丝怨懑顷刻间烟消云散。
白羽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嘱托道:“逃了性命,你便到福州翠竹山寻一个人,他姓张,名卿许,字东升,人称‘青莲子’,乃是爹多年的挚友,你与他说你是我儿,他自会收留,记住了吗?”
“嗯,孩儿记住了!”
白羽慈笑着抚摸了一下白衫的头郑重道:“好孩子,爹还要你答应一件事!”
“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你是我和你娘所有的希望,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白衫见白羽神色释然,不禁心中悲怆,垂泪答道:“好!”
“好了,快爬到那棵树上去,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白衫含着泪不舍地望了白羽几眼,走出不远,突然又回过身抱住白羽哭道:“爹,衫儿不要丢下您!我们要死一起死!”
白羽欣慰道:“有你这句话,爹便是死也瞑目了!”语罢抬手点了白衫的哑穴,白衫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白羽再度怜爱地望了儿子一眼,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孩子,以后万不可再意气用事,爹当年因此做下许多错事,如今悔之莫及。你娘十年前就已死了,爹之所以活着全是为了亲眼看着你平安长大,如今爹气数已尽,马上就要与你娘相会,爹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个你收着,快去吧!”
白羽从怀里掏出当年高且闲赠他的黑棋令,交到白衫手里。
白衫来至不远处一棵大雪松下,望望白羽,抱住树干,三两下爬将上去。攀到繁茂处,凝目从针叶间眺望,就着熹微晨光果见平百里拎着把尖刀顺着血迹寻来,心里一阵发憷,暗暗担忧。
白羽强撑着从地上爬起,左手将插在后腰的镰刀奋力一拔,鲜血顿时冒涌出来,他爬到离白衫较远的另一棵雪松树下,靠坐在树干上。
不久,双目仍有些红肿的平百里来到,他看了眼躺在泥地的白羽,高声道:“暗处的好汉,在下乃是空明城城主平百里,请阁下现身一见!”
白羽心头咯噔一下,以为他发现了白衫,平百里等了一会又道:“好,既然阁下不愿现身,就请不要干涉我空明城的私事!”
白羽悬着的心顿时放下,心想:“原来先前衫儿迷了他眼,他只当是暗处的高手对他手下留情!”
要知若是射中他眼睛的不是一团普通的泥巴,而是利器或者毒药,他恐怕已然失明,平百里以为对方忌惮他的身份才会留些情面,故而搬出空明城以示警告,同时他心里又对暗中那人存着三分忌惮,因此言语颇为恭敬。他又怎能想到对方只不过是个十二岁大的孩子。
平百里候了片刻,并未听见回声,心想对方可能已然离去,笑道:“狗贼,时隔十年,你终于又栽在我手上!”
“平百里,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却什么都没落下。”
“死到临头,还敢……”
未待他说完,白羽猛地从背后摸出平百里的那把镰刀往颈间狠狠一抹。平百里大吃一惊,想要阻拦已来不及,赶忙上前,只见白羽脖颈如同泉眼般汩汩往外冒血,浑身一抽一搐,眼见没得活了,平百里那肯如此轻易便让他死掉,趁他仍未死绝,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其实……”
白羽顿时瞪大双眼,目眦欲裂,似乎恨到了极处。
平百里哈哈大笑几声,一刀下去,将白羽头颅砍下,白衫躲在树上捂住眼睛不忍再看,屏住呼吸竭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半点声响,泪水却如决堤之水般奔腾而下。
平百里在原地怔了许久,扔掉尖刀,拎起白羽头颅,逐渐远去。
白衫在雪松上一直呆到晌午,才下来含泪收拾了尸首,用平百里扔掉的尖刀在雪松下挖一个大坑,去破庙捡回父亲断臂,小心地与尸体一并埋在坑内,并用草枝掩盖,在树根处深深地剜了一个记号。
“咚咚咚”白衫磕了三个响头默默流泪,在心里道:“爹,早晚有一天,孩儿必手刃此贼,为您报仇!”
两日来白羽对自己的呵护照顾以及以往每年贸然探望的情状登时在白衫眼前一一浮现,他想到今后自己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无依无靠,心底五味杂陈,终于难忍悲伤,伏在坟前呜呜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