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作息显然是相当规律的,在院子里头散步约莫一刻钟左右,便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屋里。
她平时起居却不在正堂,而是旁边盘了火炕的宴息室里头。瞧见两个孩子没一会儿时间就处得亲密,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停过。他们一直孝顺地陪着自己,老夫人也就一挥手:“吵得我头疼,自己玩去吧!”
陈曦欢呼一声,拉了楚景的袖子:“三表姐,我们去花园玩吧!”
楚景却摇了摇头:“我今天的字还没有写呢,等我写完字,再陪你玩好不好?”
“啊?”陈曦肉嘟嘟的小脸垮了下来:“先玩了再写,不是一样的么?”
大概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对于功课都有种莫名的抵触情绪,楚景自己从小也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前世她年幼的时候,知道唯有好好读书,给母亲争气才是最要紧的,所以不管是对于念书多么没有兴趣,也会逼着自己去完成。
反观陈曦,身为天之骄子,对于念书一途自然是厌恶的。自从到了西宁侯府,他就每天玩得天昏地暗,碰都没有碰过一下书本子。这时听三表姐说什么写字,眉头便皱得死紧。
楚景笑了笑:“自然不一样。玩耍么,什么时间自然都可以玩,可功课总是要做。若是不快些做完,玩的时候心里也惦记着,根本就玩不好。还不如早些做完功课,痛快地去玩呢!”
陈曦若有所思,他在宫里的时候也是这样,每次师傅留的功课都是拖拖拉拉到最后才完成。若是不完成,身边的小太监就会挨板子,可是去做吧,又总觉得心有不甘。被楚景一说,想起玩的时候也担心会被师傅惩罚,被母后责骂,确实玩得也不尽兴。
所以陈曦讪讪地放开了手,仰头问道:“那你要写多久啊?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这……楚景有些为难了,确实有些不太方便。
若是她独居一个院子,陈曦年纪也不大,去她那里倒也无妨。可她如今跟王姨娘挤在一个院子里头,这几日练字也是掀开了被褥趴在床板上写的,叫陈曦看见,还是不太好的。
老夫人见她犹豫,知道她顾虑的是什么,让陈曦去姨娘的院子里头也确实不合适,便点头道:“春晖堂也有个小书房,既然你想跟三丫头一块儿,你们俩都去小书房里头练字去吧!”
陈曦目瞪口呆,他是陪着楚景,怕她借故跑脱了好不好?怎么被老夫人一说,就成了他也要练字了?
老夫人暗暗好笑,扬声叫了红绸进来:“去将小书房收拾收拾,殿下和三丫头要过去练字,你们几个好生服侍了。”
红绸抿着嘴笑应了,转身出去安排。陈曦苦了脸趴在老夫人膝上撒娇:“外祖母,三表姐练字,我陪陪她便罢了,你就让我歇会儿吧……”
楚景在旁边惊讶:“咦,殿下,你刚才的意思不是说要陪着我练字么?”
陈曦长叹了口气:“三表姐,我何时说过是陪着你练字了?”
楚景一副大度的模样:“无妨无妨,大约是你听错了。我练字,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陈曦想象了一下那情景,觉得自己呆坐着似乎有点傻,只好又叹气:“罢了,就陪你练着玩玩吧!”
他小孩儿故作大人的模样,惹得老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抱着他直叫“乖乖”,又嘱咐他:“外祖母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你好生看着你三表姐,莫要让她写错了字,又或是贪玩不好好写。若是她不好好练字,你与我说,咱们再罚她可好?”
陈曦历来都是被别人看管的,何时有过看管别人的经验,闻言自然是高兴地应了下来。
老夫人同楚景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笑了起来。
帘子外头传来小丫头清脆的声音:“给世子夫人请安!”
三人一怔,魏夫人打了帘子进来笑着道:“一进春晖堂就听见母亲这儿的热闹,说什么呢?让我也跟着开开心。”
楚景收了笑,恭恭敬敬地请了安,退到了一边。
老夫人跟魏夫人的婆媳关系显然极融洽,闻言道:“咱们殿下要替我看着三丫头练字呢!”
“哟!那真是有劳殿下了,若是少了戒尺,只管上我那儿取去!”魏夫人也跟着附和了一句,打趣楚景。
瞧见她默默站在一边,脸上带着笑意,伸手将楚景拉了过来,摩挲了一下她的手道:“本不该来打搅母亲的天伦之乐,只是媳妇刚想起来,咱们三姑娘的夏裳只怕还没做,眼看就是母亲的寿日了,也得给咱们三姑娘装扮装扮,所以巴巴地跑来,母亲可别怪我心急。”
她说的正好对了老夫人的心事,哪里会真的怪责她?便点点头道:“也别太出挑,比着府里的份例也就是了。”
楚景也笑着蹲身为谢:“大伯母操持着一家子人,还要给祖母的寿宴忙活,侄女受宠若惊了。”
一句话说得魏氏心里暖洋洋的。
忙了累了无所谓,就怕人家觉得是应该的,连一点子感恩之心都没有。不过也幸好女儿提醒,要不她还真想不到这些小节上头来。本来府里姑娘们的份例都是放到了各个房头自己处理。像三丫头,虽然人在偏院养着,份例可是从来都没少过一分一毫。
今日见了面,却见她身上穿着四丫头的衣裳,回去当着楚昙的面儿便顺口带了一句,楚昙却道:“母亲,二婶如何处置,那是二婶的事情。眼看祖母大寿在即,总不能让三妹妹没个换洗的衣裳,体面的首饰,到时候还是丢了西宁侯府的面子,损了您的颜面。您就做不知,赶紧给三妹妹把衣裳首饰置办起来,就是祖母见了,也只会记得你的好。”
所以魏氏便道:“三丫头嘴真甜,可真是谢错了人,我这忙活得两眼发黑,要不是你大姐姐提醒,竟然把这节给忘了。”
不管魏氏说的是真是假,既然提到了即将及笄的楚昙,楚景便点头道:“多谢大姐姐惦记着我。若是大姐姐得了闲,遣个人与我说一声,我再去寻大姐姐玩。”
魏氏听着心里更加高兴了。
楚昙及笄之后便要出嫁,眼看也只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正忙活着清点嫁妆、做绣活之类的。若楚景真的跑去了,要招待她,平白又浪费了楚昙的时间。若是得了闲,姐妹间聚一聚,又有什么问题?
所以魏氏便答应将话带到,又约定了下午让针线房的人过来量身子等杂事,魏氏陪着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起身便告辞了。
红绸也道小书房已经收拾好了,领着楚景同陈曦过去。老夫人靠在炕桌上,望着楚景的背影若有所思。
待红绸过来回话,老夫人便让她悄悄地将素罗叫来,屏退了左右问道:“你也跟着三丫头几日了,且说说,她瞧着如何?”
素罗想了想道:“奴婢觉得不好说。”
“哦?这是为何?”老夫人觉得有点奇怪。素罗是她一手**出来的,几个大丫头里,只比红绸稍微差上一点,虽然见识有限,行事还是极妥贴的。
素罗道:“奴婢虽然跟着三姑娘没有几日的功夫,但瞧着三姑娘倒是个极有成算的。那日……”她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老夫人的脸色,还是鼓起勇气低声道:“那日三姑娘在二夫人院子里头晕倒,是装的。”
老夫人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这个小滑头!”
见她没有怪罪的意思,素罗也就松了口气:“三姑娘的意思,我瞧着倒是不想跟二夫人硬碰硬,只是她委屈求全的,奴婢瞧着,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这话终究是有些失了本分,说到后头,素罗的声音小了很多。
老夫人倒笑了起来:“哟,这丫头还是个有本事的,才几日功夫,你这心就偏着她了。”
“不是不是!”素罗慌忙摆手,咬了咬嘴唇道:“实在是三姑娘太不容易,奴婢瞧着,二夫人那儿也忒有些不成体统,姑娘跟姨娘挤在一个院子里头,姨娘却连请安都不来,下头的小丫头们对着三姑娘也是不理不睬的,奴婢瞧着心里气闷。您不晓得,三姑娘房里连张书桌都没有,每日里练字都是跪在脚踏上,掀了被褥用床板当做书桌来用。”
素罗说着眨巴了一下眼睛,回忆道:“三姑娘说这是什么苦心智,饿皮肤的,奴婢没太听懂,只是瞧着三姑娘的模样,有些心疼。”
老夫人垂了眼睑,喃喃道:“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她竟还知道孟子……”
所以老夫人更加不明白了,家里的女儿们不过学的是“千字文”“百家姓”等物,这孟子不在女四书之列,就是楚昙也不过粗粗读过一点,楚易等人更是没有见过,这在偏院散养了两年的孩子,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