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楚景,一是年纪太小,二来不过是个孩子,对这西宁侯府的认知,仅仅停留在知道有哪些人上。就是这个,在现在的楚景看来,做得都不是很好。
之前去二夫人院子她就发现了,大部分丫头婆子她都觉得眼熟,却连名字都不知道。可原来的楚景熟悉的那些丫头、嬷嬷,已经在两年前就叫二夫人打发了出去。有的卖掉了,有的则打发到了庄子上,或是别处当差。
楚景想起来就只能苦笑。
这就是特权阶级,虽说她还不至于傻到跳出来喊什么“人人平等”,可是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主子犯错,身边的奴仆受罚。不光是她,那一年楚易身边的丫头也打发了不少,只有奶娘和教导嬷嬷没有更换。
素罗既然是春晖堂的大丫头,想必对这府里也是极熟悉的。
楚景心中有了成算,吃完饭,喝了点白开水——她正吃着药,需要忌口,再说这里也没什么甜汤蜜水给她——便借口自己睡不着,拉了素**天。
“祖母就要过寿了,素罗,你说我准备点什么送给祖母好?”楚景选了个话题开了场。
素罗脸上浮现了一抹同情,随即很快就隐去了,笑着说道:“只要是姑娘用心准备的,不论什么,老夫人也是极开心的。”
说起这个,连素罗都要抱不平了。府里几位姑娘,除开嫡出的大姑娘楚昙、楚易不算,楚景、楚早、楚星都是庶出。可那两位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平日所受的教导,都要比楚景强得多。听说养在世子夫人膝下的五姑娘楚早,也是早就准备了一尊白玉观音献给老夫人做寿礼。明眼人一看就晓得是世子夫人给准备的,可世子夫人肯拿出来给五姑娘做脸,也是世子夫人贤惠,五姑娘的孝心。
反观眼前这位,下巴尖尖的,刚从偏院挪出来又吃上了苦药,身上除了从四姑娘那里拿来的衣服,别无他物,就是想要给老夫人尽孝,手头也是紧巴巴的没个东西。
唉,真是愁人。
得到素罗中庸的回答,楚景倒是无所谓,她心里早有了盘算,问素罗这个,只是想打开话题罢了。随即又道:“不晓得大伯回来不回来,记得前次祖母过寿,大伯竟送了祖母一把刀,吓死人了。”
提起这个素罗就好笑,老夫人将门虎女,得了那把西北蛮人的宝刀高兴得跟什么似得,生怕老侯爷抢了去,摩挲了一会儿就叫藏进库房里头。果然晚上侯爷回来就朝老夫人索要,老两口还拌了几句嘴。原来世子在西北缴获的这宝刀乃是一对,雄刀自然献给了老侯爷,雌刀便作为寿礼送给了老夫人。事情弄清楚之后,那对宝刀便悬在了老夫人的卧房里头,说是见过血的,能镇邪呢!
她顺着楚景的话道:“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老夫人说那刀是见过血的,最是驱邪镇宅的宝物。今年是老夫人五十大寿,府里本就要大办,世子自然是要回来的。”
“咦?”楚景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大伯父不是在西北镇守么?可以跑回来?”
素罗点点头道:“老夫人大寿,就是宫里都有赏赐下来,自然会给世子尽孝的时间。更何况如今是五月,西北那边太平得很,一般有战事,也是冬天的事儿呢!”
要不然怎么说西宁侯府底蕴深厚呢?一个丫头也对战事有几分了解,可见这侯府的下人都是什么来路了。
于是楚景顺口问道:“素罗姐姐,你家长辈也跟着老祖宗打过仗的吗?”
西宁侯府世代镇守西北,是从老祖宗跟着太宗皇帝打天下之后就开始了的。到老侯爷这辈儿,本来降爵承袭只是个不起眼的子爵了。可老侯爷在西北战场上屡建奇功,生生又把爵位给挣了回来。所以侯府的下人,尤其是家生子,不少都是跟着历代西宁侯上过战场的亲兵。
素罗点点头,有些羞涩地笑道:“奴婢祖父给老侯爷扛过枪的。”
这就是承认了。旁边听着的小燕儿非常感兴趣,就连垂着头做针线的花婆子也抬头露出一丝羡慕的表情。
楚景也是满脸崇拜:“那你祖父现在做什么呢?”
素罗有些黯然:“祖父落下了病,早些年就去了,如今家里当家的是奴婢的爹,在大门门房上管些杂事。”
这是府里众人皆知的,她说得坦诚,并没有因为她爹是外头门房上的小管事而感到羞愧的样子。
楚景乐了,这职位多么好,往后无论是自己想出门,或者让花婆子出门,都要方便了许多。当然他们仆妇下人出门只能从角门进出,可素罗的爹就管着这块儿,有个熟人,也好办事。
所以楚景连连点头:“那你爹一定很能干,这大门上的差事最是要紧了,一般人肯定还得不着。”
听她说得笃定,素罗倒有些好奇起来。一贯来姐妹们提起她爹,都是一副叹息的样子,好像这大门上的管事并不是什么好差事。想也知道,那门房上头,冬天冰冷夏日炎热,又要迎来送往,若是好差事,哪里轮得着自己木讷的爹去?
不过素罗并没有多问,三姑娘一个小孩子家,又在偏院住了快两年,不通这些事故人情也是正常的。心里更增了几分怜悯,并不去追问,只是笑着道:“不过是主子们抬举罢了。”
楚景也点头笑:“那是,你们都是跟着祖父吃过苦,立过功的,祖父总不会亏待了你们的。”
她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大人话来,素罗忍不住有些发噱。可眼角余光扫到花婆子和小燕儿,见她们俩竟都是一副受教的表情,心里便是咯噔一下,脸上也就没敢笑出来。再一思忖,就觉得这话有些敲打的意味在里头,只是不知道这话是敲打的自己,还是那卖身进府没个依凭的母女俩了。
其实楚景并没想那么多,只是承述事实而已。至于花婆子母女俩,伺候她这么多日子,早就被她时不时冒出一句大人话弄习惯了,很多时候还觉得挺受教的。
只听楚景接着又道:“跟了我也是一样,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长处,往后靠着你们的地方还要多些,只是但凡我能力之内,也不能叫你们吃了亏,受了苦去。”
素罗心下大骇,旁边花婆子已经笑着接话道:“姑娘何必这样说,奴婢晓得您的脾性。不说别的,就是小燕儿如今能认得几个字,都是拜了姑娘的好心所赐。”
小燕儿也嘟囔了一句:“又提这个,能别提么?”
楚景晓得她是记挂着自己说的写不完大字要罚双倍的事情,忍不住就笑出声来。又对素罗道:“咱们既然在一个屋檐下头,也就是缘分。你也就别见外,但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跟我说一声就是。”
说到后头,楚景倒忍不住自嘲起来:“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儿,能保住自己都是好的,你们要是想跟着我享福,还得等等才行呢!”
花婆子看了眼素罗的脸色,跟着说道:“哪儿有奴婢跟着姑娘享福的道理,姑娘又说笑。”
素罗却笑不出来。
同她一起进府的碧玺,两年前拨到了二姑娘身边服侍。二姑娘争强好胜,但凡在姐妹里头受了气,回去就拿丫头撒气,上次五姑娘戴了一枚三阳开泰的羊脂玉噤步,二姑娘没有,回去便逮着碧玺发了一通脾气。一碗热茶泼下来,虽没伤着脸,可脖子下头一溜的潦浆泡,看着就让人发憷。
伺候大姑娘楚昙的侍画,却因为跟大姑娘要好,前几日刚刚嫁给了庄子上赵管事的儿子赵宇。那赵宇家境殷实,生得又是一副好人才,不过是因为大姑娘陪嫁的丫头不能太多,便给侍画指了门好亲事,好作为管事的婆子再回去服侍。
两厢对比,素罗怎么能不清楚什么叫跟着主子享福,什么又叫跟着主子遭殃?
心下更是肯定楚景是借机敲打自己。
红绸说的对,他们做人奴婢的,自然是以主子的意思行事。既然老夫人叫她来伺候三姑娘,那她就是三姑娘的下仆,只该记挂着如何将三姑娘伺候好才是正理。就是老夫人看了,心里也才欢喜,她也算得上是“尽职尽责”。至于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既然老夫人说她的月例都还从春晖堂出,也就是不会让她去看二夫人的脸色行事,她只管按着老夫人的意思,好生照顾楚景。该拿出大丫头款儿的时候,也该拿起来,没得叫人连春晖堂都跟着看轻了。
又听见楚景兀自说道:“只是两年没回院子里头,竟然连自己家里都不怎么熟悉,姐妹们也年长了,不知道如今都出落成了什么样子……”
素罗便拿定了主意,是该把这府里的事情都跟三姑娘好好说一说才行。
晚上素罗便卷了铺盖,睡到了楚景床边的脚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