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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角鸣阵阵

车子一路前行,我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杨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忽然就伸手撩起了车厢的窗帘,看着外面,感叹道,“只在这马车之中,我还真当是在大兴之中,可如此一看,眼中的温柔富贵真像是在梦中一般。”

开皇二年,隋文帝因为不满汉长安城布局,下令修建皇都,定名大兴,就在今天的西安。此皇都比后来的明清皇都大了几乎两倍,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都城。南国的锦绣安逸虽非北国可比,但是北国的端庄磅礴也绝非南国可相提并论,南北之隔天差地别,杨俊徘徊其中必然是沉醉的。杨俊口口声声说是在梦中一般,但是能够把这里跟大兴比较,自然也已经是有些归心似箭的意味了。

“梦中也好,非梦也好,都是值得珍惜的。”我转头看向杨俊掀开帘子的车窗,窗外景致在夜幕中颜色都消沉下去。

杨俊闻言,慢慢放下帘子,看着我,说道,“你这话说得深奥,可是你的真心话?”

“是的。”我略一点头,两个人便都陷入了沉默中。

直到车厢全部被夜色笼罩,走了很远的路程,马车才停下了。前面的护卫似跟什么人在交接,我看杨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我也不好问什么。车子复又继续前行,隐隐透进来火光,越来越多,一路走去,直把车厢之中都映衬得明朗,车外开始热闹起来,我听这声音,便知道已经到了军营之中。

马车终于停下,护卫到了马车跟前,大声回禀道,“有请三皇子,已经到了军中。”

杨俊直接下了车,才回身扶了我一把。我下了车,定神一看,四周火光熊熊,把军中各处照得一片亮堂,随处可见堆积如山的酒坛子,都没有开封。士兵们虽然开怀,却都极为守分,没有半点出格的地方。早晨才刚刚离开,现在我已经对这里变得有些感觉到陌生,这不是我应该触及的地方,而我却偏偏来了。

杨俊看看我,轻声道,“我还有事,想一个人自在些,你先去二哥那边,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是。”我没有多问,回答说道。

杨俊随意一挥手,两名护卫上前,对我说道,“林姑娘,请。”

我看了看杨俊,夜色之中他的脸色不甚分明,只是觉得他眼中有一些复杂到我看不懂的东西。我一犹豫,转身便跟着护卫走了,几步之后回头一看,已经没有了杨俊的身影。我一直以为我是看得懂杨俊的,他的仁善热情是我最看重的地方,但是经过跟他这一路同车而来,我突然发现自己对杨俊还是只看到了片面。

时辰果然到了,庆功宴已经开始,远远走过去,便看到诸位将军、大人、统帅等按照军中地位高低一一走进营帐之中。护卫把我带到了营帐之外,说道,“地方已经带到,请林姑娘上座,我等还要回去听令。”

“有劳两位了。”我点点头,看着护卫两人离去。

回头一看,营中主位之上是空缺的,不见杨广,左右两边是副位,像是给要论功行赏的得力干将坐的,最底下,才是各位将领们的位置。我一眼便知道,我是没有资格坐任何一个位置的,索性就站在营帐背光之处,离得远远的,这样只有自己一个人,反而是更好。我想起上一次见到杨广的时候,我请求他释放那些俘虏,为了这事情杨广虽然没有直接冲我生气,可是脸色已经不对。真可笑,我心里想道,明明已经自身难保,我还凭什么去替那些百姓求情呢?

正在想着这些乱糟糟的事情,身后便有士兵来报,说道,“林姑娘,元帅有请林姑娘入席。”

我一惊,下意识朝营帐看去,只见一身月白袍子丰神俊逸,背影一闪就走入了营帐之中,莫非杨广看见了我?我随着那人慢慢走到营帐跟前,远远看去,果然看见杨广翩然在主位上落座,神情从容、目光亲和中透着隐隐的力度,嘴边的笑意依然是若有若无的,平静得如同满湖深水,不起一丝波澜,可见他城府极深。

杨广的目光自自然然落在我身上,引得在座之人纷纷侧目,我实在是不习惯被人这样关注,正想着要不要真的进去,就听见士兵在身旁说道,“林姑娘,元帅有请,请上座。”

我不过是平民医女,有什么资格上座?我看了看那些人,有杨素、高颖这些认识的,也有王韶王司马这样只听说过、偶然见过一两次的,更多的是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的,因为杨广的目光,他们都在盯着我。我手心微汗,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裙,松了手,厚着脸面走了进去。营帐之中不算安静,我如同芒刺在背,好不容易走到杨广跟前,我抬头看着他,杨广眼中依然是那般深不可测,可他表面的亲和跟平静,却是最致命的错觉。我低下头,朝杨广恭恭敬敬跪拜下去,说道,“民女见过元帅。”

“林姑娘请起。”杨广淡淡笑意由话中带出,轻声说道。

我谢过礼,慢慢站起来,看着他清朗如常的脸,那般若无其事,就好像上一次我没有让他不愉快一样。杨广看着我,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挥手一指着自己右手边的位置,说道,“林姑娘于隋军有恩,便是我军中的座上宾,何况又是女子,请上座。”

我一看,那是副主位,不是我能够随便坐的地方,正要拒绝,便看见杨广的眼神之中流溢别样的深邃,我正要开口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堂堂一个元帅如此开口,我若在众人面前回绝,便是不恰当的。我只好谢礼,走到位置上坐下,抬头一看,如此一览诸位大人,当真是让我晕眩,这场面对杨广来说,只不过是家常便饭一般而已罢了,不出奇。

“三弟既然还不到,就不用等他。”杨广站起来,看向底下众人,说道,“今晚乃是军中庆功之宴,庆的是诸位平陈灭寇之功,庆的隋军渡江入驻之勇,贺的乃是大隋统一中原、收复南北之业。若无三军忠心、若无诸位同心协力、助我为谋,难成今日之举。在此,谢过诸位的爱国之诚,传令三军,为战死的军士们祭酒三杯。”

杨广边上听令的人马上跪下领命,又飞快地跑出去,不久,军营之中角鸣阵阵,那声音哀怨远长,如悲如诉,直打到人心坎去,叫人莫名伤悲。我知道这是军中对战死疆场的士兵们最高的敬意跟缅怀,也由不得一阵阵听了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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