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滑进站台,车厢里永恒不变的终点站到站音乐回响着,叶祺听着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不管换多少次火车,终点时的音乐永远是这一首,是在提醒经常奔波的旅客,不用在意时间和空间的变换,生活“其实是一样一样滴”吗。
她呢?她该是逃离战场的败兵,还是踏上新战场的勇士?头抵着窗玻璃,她无法给自己定义。离开B市的理由是换个环境,来到这里的理由是“不在意的地方就不会失去”。
是的,从小到大,她特别在意的人事物经常会在不经意间就永远失去了;而她不在意的,却偏偏总会如影随形。她最在乎的亲情,正逐渐崩溃瓦解中;而她的爱情,在七年这个不吉利的数字中,被她亲手结束了。老天爷既然喜欢和她唱反调,她也就顺他老人家的心意一次吧。
然而她内心不愿去正视的理由是:她要躲得远远的,找一个任何人都不认识她的地方,无声无息地藏起来。
旁边座位的人起身拿行李,无意中踢了她的脚,她停止胡思乱想,扭头透过车窗玻璃就看到常颿在站台上向她招手。大学毕业三年后的第一次相见,模样没变。因为长得黑,显得一口牙特别的白,看到他总会想到“××难民”这个词。然而,她这回是真以“难民”的身份来到S市,虽然说不上投奔,但也算借了他这个小半个地头蛇的光儿。
一下车门就看到常颿守在门口,口中直叫着“姐们儿你想死我了!还是那么瘦,是不是有病啊。”
“这叫苗条,你懂啥。”叶祺掐着腰摆个pose。
常颿是她大学同学,因为年纪在班级里最小,逢人便自称小弟,与平时表现像假小子的叶祺十分要好,相处得更像姐弟,这也是叶祺决定来S市的一个小因素——有一个熟人,至少落脚的地方可以先找好。
常颿收了笑容,拖起叶祺带来的一个大旅行箱,“就带这些东西来?”
“原本就没多少东西,电脑办了EMS。”叶祺撇撇嘴。
“先带你去住处吧。”常颿识相地没有多问,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带路。
出了火车站就进了地铁,在等车进站时,看着用黄线划出的一块一块车门区域忍不住对常颿感慨:“B市地铁扶梯边都贴着‘左侧急行,请靠右侧站立’,但站台却没有标识,大家乱哄哄站得哪里都是,地铁一来,再一起挤向车门,车门有感应,比较安全。这里倒是把车门的位置都标注了,但扶梯没有提示,两下综合就好了。”
“哪有那么完美的事儿,总要一点一点改善。”
五月份,从一个大都市转向另一个大都市、从北转向南,叶祺对汹涌的人流没什么感触,甚至连季节温度都没觉察出什么差别。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了目的地——精武宾馆。
这宾馆以前和陈真有什么关系?叶祺脑子里不由自主开始联想。
所谓的宾馆在地下室,单间可日租可月租,日租15-30元不等,月租210-350元。常颿原本不同意找地下室,但叶祺坚持找最便宜的地方。目前她属于失业一族,在没有找到工作前,一切都需节俭。
老板娘显然已经认识常颿,见他带人来,立马知道是租客到了,带着钥匙盘将两人领到常颿订好的房间——门牌101。叶祺脑子里下意识蹦出一串文字——101只斑点狗。
这间庞大的地下室被薄板间隔成一个一个小空间,101的好处是三面是实体墙,只有一面是间隔的薄板,又在开水间后面的最里头,相对比较安全,叶祺很满意。
老板娘操着一口南方普通话拉着叶祺介绍了一下地下室的布局、开水房、垃圾桶等。叶祺爽快地提出签租房合同,付了押金和租金,老板娘识相地坐进了她的前台里,再没有打扰过他们。
“啊,好累。”叶祺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横躺在床上。满打满算也不到6平米的面积,摆了一张单人床,剩下的面积已经不大,但对她来说,却是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
“身累还是心累?”常颿从老板娘那里要来一张方凳,坐在门边。
叶祺睨了他一眼,顿了顿才回答:“做人太累。”
“想说说吗?”
“想说都不知从何说起。总之——一切都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好在我早有准备。”叶祺叹口气,却又一副老娘百毒不侵的样子。
“要我再劝劝他吗?”
“不用!”叶祺一口回绝,“都结束了。”
“这事情我们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谱就好,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对于叶祺的“婚变”,她本人不愿意多说,常颿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算算时间,他们两人折腾了七年,这是到了“七年之痒”的坎儿了吗。
虽然这个姐姐大部分时候像男人一样坚强,但他却也见过她脆弱的一面——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越是内伤严重。试探一下她的态度,便不再主动提这码事,做兄弟的只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支持,然而,他的支持也快变成有限了。
“姐,跟你说个事儿。”两人陷入短时间的沉默后,常颿正色说道。
叶祺立刻坐起身来,很认真地问:“什么事?”
“就是我那个女朋友,她爸要她回家发展,工作也都安排好了……”
“哦,你和我说过,已经决定了?”
“嗯。”
“那你也跟着回去?”
“嗯,和她一起回去,他爸也能帮我把户口落过去。”
“只要她真心对你好,你也不是打算吃软饭,那就去呗,趁年轻,怎么折腾都没关系。我刚过来,你就要回去,质量守恒定律吗?”叶祺打趣,又补问:“啥时候走?”
“她上个星期就回去了,我下个月过去。”
“走前通知我时间,我去送你。”对于常颿即将离开这个城市,叶祺早有心理预期。她的目的地就想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虽然常颿在,但他不会在她不允许的情况下打扰她;而现在他要走,叶祺也不觉得特别伤心。
常颿拉着叶祺出去吃饭,被叶祺以坐车疲劳为由拒绝了。她现在不想和更多的人接触,如果是别人也许还要花心思去应酬,但对常颿就免了这套。
常颿也识相地不再打扰她,让她送出大门口。
再回到房间,叶祺把自己放倒在床上,长时间在火车上颠簸,身体一接触床铺,有短时间的眩晕,感觉整个床铺都在轻微地有节律地晃荡着。伸手盖住眼睛,遮住即将掉下来的眼泪。老同学相聚,想起的不仅有当年的大学生活,还有锥心刺骨的痛苦。五年,她不想碰触的一道伤口、假装已经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