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泽跟随着队伍向帝都迈进,渐渐地,血腥味越来越浓,三三两两的尸体映入眼帘,慌乱的众人开始快步行进。
一路上,尸体越来越多,有人的尸体,还有——艾泽不知道那些魁梧庞大高达两三米的人形怪物是什么。
它们个个穿着黑色的铁甲,部分四肢裸露在外,呈沙漠般土黄色的肌肉将铁甲撑得紧绷绷的,铁甲像钢箍似的牢牢地裹住肌肉,勒出无数黑紫的血管,有的项上头颅已被割去,可即便是死尸,依然给人一种威慑力。
蓦地,他的视线逾越过这两具尸体,落在了更远处的一具尸体,距离他大概有二十多米。
他的双瞳顷刻间放大,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幕,充满震惊与恐怖的目光落在那具倚在石头上的尸体上,准确地说是在那颗硕大的头颅上不停游离——那是一颗足有普通人三倍大的——狼的头颅!巨大的一张狼嘴里布满了锐利的、向内侧弯曲的尖牙。
那只张狼脸上布满了血痕,其中一只眼珠已深深凹陷进眼眶,另一只默默闭着,狼嘴自然地张着,艾泽甚至恍惚间看到它的狼嘴微微张合了几下!仿佛这个仰在石头上的“人形狼”只是睡着了而已!随时都会醒来一样!
“指挥官,那是什么?”卡瑞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问道。
“异兽。”千锋雪冷冷地扫了一眼尸体。
……
“翻过这座山丘就能到达帝都了!”骑兵青年大声地喊道,应付着怨天尤人的贵族们。
原来从远方地平线看,仅仅才看到城池高过山丘的一部分,那完整的城池该是怎样的雄伟壮丽?
众人也迫不及待地朝山丘奔去,艾泽也飞快地跑动,一口气冲上山顶。迫不及待的目光飞了出去,正想将无尽盛景收入眼中,蓦地,他怔住了,因为血腥与恐惧而怔住了……
山丘与城池之间的空地,是天然留出的一片空间,此刻却成了万人尸坑——容纳着无数血肉模糊的尸体……
城池有一百多米高,绵延十多里,可与面前这数万死尸相比,一切都被艾泽忽略掉了,他挪动着有些颤抖的双腿,注视着那惨不忍睹的恐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醒了一样,悸动的心让他隐隐作痛。
“呕~”许多后来居上的人纷纷捂着痉挛的腹部,争着呕吐。
罗铮走了上来,喉间发出一声“咕噜”声,强忍着恶心,手搭在艾泽肩上,“别看了……”
猩红的尸坑里,蓦地闯入了一个雪白的身影,披散的银发掠过一寸寸血迹的凹凸,最终停在了尸坑正中间,脚踏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是千锋雪!她要干什么?!卡瑞等人焦急地望着她。
雪白身影处在这尸横遍野的红地,显得格格不入。
她双臂轻轻微抬,直至与肩平行,唇微微紧抿,苍白的脸绷着,像是在努力积蓄着什么。可指尖却随意地低垂,浑身放空般安逸,宛若睡着了似的,头蓦地低下,死寂的尸坑里骤然外放出一圈幽蓝色气浪。
紧接着,自千锋雪靴下,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周际呈辐射状蔓延,逐渐渗往更深的地层。源源不断的寒气从她身体渗出,深蓝幽芒再次浮现。
“噌!”伴随着千锋雪扬起的银发,这处红地仿佛被冰冻侵袭到了极限,渗入且扎根到地下的寒冰猛的爆发,似雨后春笋势如破竹,蜿蜒曲折缠绕尸体而上,犹若万千银蛇舞动,千锋雪站立在中央,宛若站在冰雪舞台。
在这数千人的目光里,舞台缓缓上升,看起来只是简单的上升而已。事实上,这却是让许多人震撼不已!
那方圆两三里的红地此刻已被茫茫白雪覆盖,这是怎样强大的元素能量?甚至,那纤弱的身躯到底蕴含着怎样的力量——才能操控着这块沉重的白地上升?
“面对这么多死尸,恐怕谁都不敢涉足,她是想用冰雪填埋这些尸体,造一条通往城池的路……”卡瑞喃喃道,伸手拭下浅绿头发上的雪花,静静地凝视着,目光好像隐约越向那片红地中间。
包裹着尸体与冰雪的白地终于缓缓升到众人脚边,一尘不染的冰面犹若光滑的玻璃,“哇!”一个贵族小孩率先踏了上去,边跑边滑,其后的贵族也慌忙跟上。
骑兵青年挥挥手宣布众人踏冰面前行,人们顿时争先恐后地抢着往帝都跑。
而最先闯上来的那几个见到千锋雪所作所为的人却不约而同的跪拜感谢。
千锋雪静静地站在白地中央,右膝猛地磕在冰面上,双臂随之垂下,指尖微微一颤,便再无力动作。
疲惫且缓缓闭上的双眸犹如褪去锋芒的利剑,柔顺的银发疾速干枯仿佛一触便销毁为尘,身子在空中划过一抹弧度,倒在雪白的地上。
“指挥官!”卡瑞和众人急忙跑过去。
……
艾泽他们入城了,文诺与千锋雪被人接走了,克劳克大叔便将艾泽他们带入了军团学院。
“剩下的那些人都去哪了?”罗铮跟在克劳克大叔身后问。
“都已经安置在救济区了。”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我们为什么是例外?”卡瑞问。
克劳克大叔回过头,眼睛闪过一丝精芒,“指挥官特别嘱咐我的,况且,你们本来就有特权,毕竟你们可是英雄啊,哈哈哈……”
“是么……她嘱咐的……那也应该罗铮艾泽有特权才对,我们算怎么回事?”他顿了一下,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吐出一个字:“我?”。
“卡瑞!我们不是一起度过战争煎熬的兄弟吗?!”艾泽激动地说,他不明白卡瑞为何对特权、对谁是英雄的事如此在意,要分得这么清楚。
“堪比王室的瓦尔纳家族就是特权。”克劳克大叔摸了摸他那黑色大胡子,认真地说。
“哟!这不是当年瓦尔纳家族月煕的私生子嘛!怎么,你又回来了啊!?还嫌当年给瓦尔纳家族的脸面抹得不够黑吗?”一个身材妖娆,着黑色紧身皮衣的女人踏着紫色靴子走来,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瓶暗红色液体,眼神噙满讥讽。
“可怜瓦伦削除族籍流落成平民!我当年爱之入骨的人儿竟然这么可悲!活该月熙被处死!”女人的眸子猝然一狠,唇角却勾起一抹妖魅的弧度,颦笑间风情万种,扭开瓶盖,仰头露出雪白的脖颈,暗红色液体悉数滑入喉间。
“我父亲?!你知道我父亲在哪吗?!”,卡瑞对女人的轻蔑充耳不闻,只是焦急且含带希望地看着她。
“怎么?你以为你还是瓦尔纳家族的大公子?不过是个异类,既然你是私生子,你凭什么说瓦伦是你父亲?!”女人半眯的眸子陷入恍惚,自我放逐般沉沦着,语气依旧含带着不屑。
“……呵……只是名存实亡的异类罢了……”那一句句堪比魔音的诉说落入耳里,卡瑞不禁回忆起曾经——母亲月熙被族人处死、父亲瓦伦被削除族籍流落街头,一切都活生生地在记忆里上演。一贯风轻云淡的面容难掩悲痛与苦涩,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垂下的眸子滑落,淌过沾满灰渍的侧脸,化作一份污浊砸在地上。
“十多年过去了,柯薇安牙尖嘴利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呢,当年的小女孩已经出落得这么漂亮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乔一忽然开口。
柯薇安妖魅的双眸危险地一眯,“哟,大叔你哪位啊?!”
乔一嘴角微提,冷峻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轻笑,目光含带着一股宠溺,食指朝着自己勾了勾,艾泽这才发现俩人的动作如出一辙。
“你还记得杀手乔吗?”乔一略嘶哑的声音仿佛掀起了着过往的沧桑。
简单的三个字,却令柯薇安等人如雷贯耳。
“杀手乔?!帝国第一刺客?!当年的王室之争中,你不是被新王剿杀了吗?”克劳克抑制不住兴奋,杀手乔曾经可是帝国最强的男人。邻邦帝王,异族首领,无数位高权重之人都葬送在他的手下,而且他除暴安良,协助王室处理内忧外患,是万千人民的崇拜者,名气足以与整个王室比肩。
柯薇安那漂亮的双眸睁得大大的,惊讶与激动溢于言表,左手迅速捂上唇,妖艳的面容惊慌未定,仿佛某种情绪即将迸发……
“老师——!”柯薇安蓦地扑进乔一怀里,双臂紧紧环腰抱着他。
这闹的是哪一出?艾泽几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
乔一轻笑着捏了捏柯薇安的脸,“十年了,你终于长大了,还变得这么勾人。”
“老师你老了不少呢!”上一秒的谈笑风云转瞬变得咬牙切齿,“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为什么抛下我不管不顾……”
像是对这十年的委屈哀怨,精致的小脸泫然欲泣。
“我也是逼不得已……”乔一嘶哑的声音无奈地响起。
柯薇安顿时潸然泪下,头深深埋在他胸膛……
仿佛一场认亲大会似的,干站在一旁的艾泽走向卡瑞,无言的他只是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静静看着他想着怎样出言安慰。
“艾泽,你说,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戏耍我呢?为什么就这么累呢?”岂料卡瑞先开口了,像是顶着巨大的压抑艰难地吞吐出这句话。
“怎么,你连自己的母亲都不相信了?竟然宁愿被人唾弃?!竟然在抱怨?!你怎么不去感恩你父母把你生出来?!”罗铮愤愤地指责道。
“你懂个屁!你知道从天之骄子跌落到卑贱之躯的滋味吗?!你体会过上一秒万人赞赏,下一秒全族鄙弃的痛苦吗?!”卡瑞追忆着惨痛的曾经,诉苦道自己悲哀且短暂的一生诉苦。
艾泽默默听着,最大的悲哀不是卡瑞从怎样的位置跌落到怎样的深渊,而是他已经把逆境里一切当做他的不幸,仅仅只是不幸而已,就悲观地看做一生,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或许没有亲生经历过卡瑞的痛苦,说什么都像是旁观者的冷言冷语,他也无权去评论指责。
“我就这么生不如死的过了足足八年!八年啊!八年来被人瞧不起,最卑贱的奴隶都敢欺负我!都敢拿我取乐!我真恨他们把我生下来!让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堆积的压抑与痛苦登时爆发,脖颈的几条血管紧绷成一条扭曲的青蛇,头颅奋力往前伸,通红的瞳眸紧挨着罗铮的眼睛,充斥怒意的眸光几乎要烧在他脸上。
“如果连你都认为自己是私生子,那上天也就没有戏耍你的必要了。你不是说跟我过,只要内心高贵,身处在哪里都是高贵的吗?逆境里不也是一样的吗?!”艾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与昨天判若两人的卡瑞,他昨天那番说辞还清晰地在耳边回转。
“愚蠢的贱民!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卡瑞竖起食指指着自己的头。
“为什么我一个贵族会屈尊跟你一个流浪汉交友,哈哈哈——你还真信了那些鬼话?!”卡瑞蓦地放声嘲笑,眼中布满不屑。
“如果不是抱有目的,我连跟你说话你都觉得恶心!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贫民就是好骗!真是可笑至极!”卡瑞疯狂大笑着,凌乱的绿发肆意垂直,眼睛充满嘲弄地瞪着,显得有些狰狞。
艾泽如遭当头一棒,卡瑞狂风暴雨般的风云转变让他头晕目眩,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在做梦,眼睛费力地眨了眨,才清楚地看见到卡瑞那如针扎的目光。
“嘭——!”艾泽没有说废话,一记上勾拳狠狠地砸在他下巴上。
卡瑞顿时仰面朝天“咚”地一声跌落在地,鲜血从嘴角蔓延而出,他右手撑着地,身子借力慢慢坐起,“你——”?卡瑞拭着嘴角,正欲开口说话。
“砰!”艾泽一个侧踢将其打断,脚尖直中面部,脸当即歪向一旁,整个身体倒飞而出,翻了个滚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艾泽冷冷地注视着他,卡瑞在这目光洗礼中动了动,手再一次撑地借力坐起,头缓缓昂起来,浅绿色的头发如绿藻般脏乱不堪,左脸已充血浮肿,鞋痕很是明显,嘴角噙着鲜血。
艾泽右手一攥,又想出拳。
“住手。”嘶哑的命令从乔一口中发出。
“没有真正证实某件事之前,我们永远都要给予别人一份信任,不准伤他,何况,他的身份如何跟我们也毫无关系。”
“老师,为什么你……”
“跟十五年前一样,我是因为不忍心你那么幼小便面临为奴,跟你的家族没有任何关系。”
柯薇安沉默了。
“克劳克先生,您觉得?”乔一试问道,声音却蕴含着却不容质疑的威势。
“我没有意见,卡瑞无论是分析、判断的能力都格外突出,正如您说的一样,他的身份如何都毫无关系,留在这里我很赞同。”
乔一突然诡异地笑了笑,“都即将成为军团学院的学员啊!”
克劳克恍然大悟,“原来您早知道他们被选入军团学院的事?!”
“只是猜测而已,我不过是想多要个名额,杀手乔的名声虽然在今天早就不值钱了,但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给我这个不值钱的人一点面子?”
“当然可以。”
……
“你为什么要帮我?!”卡瑞问。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你,总会抱有目的,这不是你刚刚说过的么?”乔一说。
“虽然,我的目的——只是一种猜测而已……”乔一一边诡秘地说着,一边回想着给卡瑞治疗伤口时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