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琼之这副模样,着实不该再回礼部现丑,稍加思忖,转头朝自己的府邸走去。
一路上,边走边想。
平素老百姓常拿高门大户中的隐秘之事取乐,但多是讹传,荒诞不经,风传上几日也就过去了,知悉内情者亦懒得辩驳。
可那二人所言,母亲产子、打压妾室皆属内院秘辛,便是与父亲交好的朝堂同僚也难知晓一二,怎么如今百家传众人知了?
甚至牵涉了鬼怪,真真假假,倒难争论个黑白了。
到底经谁传了出来?
依着父亲的性子,他该早下了严令,府内姑且禁止议论此事,如何又能传得满城皆知?
心里念着这事,耳朵也随之格外机敏。
“将军府内已经五六个人被上了身,至今昏迷不醒呢······”
“是狄将军当年沙场带回来的冤魂,整个将军府怕都盛不下······”
“狄家主母下手也忒狠了些,不知毒死了多少娃儿······”
“据说有几个妾室如今仍是疯的,就因失了孩子······”
“狄将军性子十分暴戾,动则打骂,怒而砍杀······”
人人面露惊恐,煞有介事,好似真的入了将军府,见了众尸山,真把自个儿当成了慧眼识破弥天大谎的智者。
一群愚民,狄琼之暗骂,铁青着脸,憋了一肚子怒火,回了府邸。
谁知尚未踏入府门,便察觉家丁的神态与往日有异,躲躲藏藏,目光闪烁,行礼时分外恭谨,背过身去又打眼缝里偷瞧,往里走,仆人丫鬟个个如此,不醒事的,甚至翘起指尖偷偷指戳,嘀嘀咕咕念叨,狄琼之此刻仿佛背后生了眼,飞扬的眉,鼓动的唇,看得分外清晰。
不由怒火更旺。
“夫君,这是怎么了?怎么落了一身伤?”,正妻萧氏迎面走来,看到他一脸青紫,浑身狼狈,大吃一惊,忙走上前来,关切道。
“妇人多嘴!”,狄琼之正是不快时,口气便有些伤人。
萧氏一愣,而后竟全不计较地吩咐身后的奴婢,“去,取药膏来。”转过头,对狄琼之温温切切劝慰道,“无论如何,夫君先进屋换下衣袍。”
将军府内,一场热闹初初平息。
青澜院口,诸般好戏纷纷登台。
府医再次急惶惶地被人拉了进去,此次却不敢有一字半句的抱怨,因狄应在侧。
丫鬟连欢当众剥衣杖刑五十,头十杖,响彻云霄,次十杖,一声比一声惨烈,中间十杖,呼声渐弱,再十杖,没了动静,最末十杖,不过杖尸臀。
看门的金婆婆跪于人前,掌嘴二十,肉乎乎的双颊比胸脯还高,下手的家丁又重又狠,已经飞出了两颗大牙,血水混着唾沫乱溅。
金婆婆身后还跪了数排丫鬟,队列齐整,垂头丧脑,无声无息。这是最轻的,单单罚跪而已。
最引人注目的,是被人拖走的萧孺人,不哭不闹,嘴角还挂着怪异的笑。
假山后的丫鬟缩回了脑袋,啪嗒啪嗒一路小跑,跑到另一个丫鬟身旁,细细低语,那名丫鬟听罢,又一路小跑,跑到另一名丫鬟身旁······如此辗转,便传到了巧莺耳中。
继而,云水居便跟着热闹了起来。
“······萧氏不知抽的哪门子风,尤氏病重好几日了,她这才念起前去探望,也不知说了什么,活活把一个昏死之人说吐了血,也是她流年不利,恰巧撞上了回府的老爷,这下可好,老爷大怒,谪降为媵人,看门的金婆看守不利,掌嘴二十,秦妈妈去了药房,没受牵连,教人吃惊的,是青澜院内一个不起眼的端水丫头叫什么连欢,竟是萧氏的耳目,今日也是她传话给了萧氏,才让她有机可趁,一路进了主屋,不过萧氏一经老爷责问,半点没犹豫就供出了这丫头,现下她已被当众打死,也不知萧氏可有半分愧意······”
巧莺仍在张牙舞爪叙说着,秋云水却已魂飞天外。
她私下打探过,尤氏已是必死之相。
虽说太医曾言,得仙鹤草尤氏可活,可那是在她昏厥之前。
她知晓,萧氏想必也不会落于人后,那么,为何非要在尤氏临死前去见她呢?
难道是嫌她死得慢?
非也,萧氏恨不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于萧氏而言,她死得越慢越好,这般,才能受更多的折磨······对,受更多的折磨!
萧氏怕她于昏睡中无知无觉咽了气,如此一来,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她?故而,萧氏是为了令她在梦中也不得安心才去的青澜院。
为此,她搭上了位份。
可往常萧氏并非如此行事,自打狄令夭折,她一夜间变得心思深沉,精于算计,处事圆滑,断不会这般无所顾忌,不惜鱼死网破也得磋磨梦中的尤氏。
当真只是因为尤氏命不久矣吗?
怕不止如此。
还有,她到底说了什么,竟将尤氏吓成那副模样?
总觉得,有些事,她不知,那两人却心知肚明,到底是何事?
尤氏本有转好之相,为何又突然昏厥?
于春晖院疯掉的婆子又有何干系?
秋云水阖上眼,喘息片刻,此时脑海中一片混沌,太多的未知交杂成一团,梳理不清。
这令她隐隐觉得不安。
“夫人,身子不舒坦?”,文尝早就不耐烦巧莺的喋喋不休,见秋云水额头上沁了汗,问道。
秋云水撇开她近前的双手,摇摇头,“无妨,天太热了。”
压枝闻言,忙取了团扇来,绕到秋云水身后,静静地上下煽动。
巧莺心内虽有失望,但顾忌秋云水身子,也跟着劝道,“夫人,您不妨入内歇息,院子里的事由奴婢打理您就放心吧。”
秋云水刚要点头,便见一个丫头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夫人,老······老爷来了······”
“老爷来了便来了,你急什么?”,巧莺不待她说完,训斥道。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冷哼,“好个狗胆包天的丫鬟,老爷来了便来了,好,说得好”,随之,狄应一脸黑沉地禹步跨了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