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包饺子,她高兴地接过王然的书包放在沙发上。上下打量儿子一番,连连心疼道:瘦了,瘦了!
“知道你回来,特意包的饺子。”母亲笑盈盈地说,“洗洗脸,去歇一会儿。”
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家庭主妇,像一般的农村妇女一样,勤劳纯朴又优怨多愁。
虽然才离开短短五天,但是在校生活的紧张和不安让他思之沉重,甫一回家便倍感亲切。他兴奋地在房前屋后来回看,好像要看出家里有什么变化似的。他想对母亲说在学校的不适和不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些在校时的辛酸的感受回到家突然变得既淡且轻,甚至都找不到诉说它们的细节和理由了。
直到傍晚父亲才回来,他是个泥巴匠,跟着村里的包工头在工地上干活,身高体大,方脸浓眉。
晚饭的时候他向父母说了自己坐在第三排,又刻意地补充道教室里一共八排,好显得自己的座位不错。又说韩林帮他买药,两人关系很好。又说学校的饭菜种类很多,都挺好吃的。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刻意地用了兴奋的神色,心中却并不是真的高兴,那些在学校的酸楚和学习的困难才是他心底的真实感受,只是他不愿去说那些酸楚和困难,那些东西在学校已经够他难受的了,这会儿到了家他感受着轻松的气氛,不愿去破坏,于是就只拣那些轻松的令他也令父母高兴的事儿去说,好让家的轻松能长久一些,浓一些,去覆盖心底的酸楚。
他把用剩下的钱交给母亲,母亲接过数了数,说:“怎么还剩这么多呢,你在学校都没吃饭吗?”
王然说:“学校饭便宜呢。”
母亲不放心道:“那也要吃饱,学校的饭里有肉吗?”
父亲似洞穿了学校的一切似的,说:“有也不会多。”
王然说:“有,就是不多。”
母亲说:“买些好吃的,打菜的时候多打些肉!”
王然点了点头,想起了在学校打饭的挤和时间的紧,却不愿向父母提起。他想,自己慢慢就会适应和习惯了。于是转移了话题,说:“我们教室在四楼,每天上下楼梯可麻烦了。”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些抱怨和撒娇的语气,这让他感到些释放压力的满足和耍小聪明的快乐。
父亲说:“可不是呢,你们教室楼层高。”
母亲问:“学习吃力不?”
王然突然感到一丝慌乱,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看了看母亲,母亲仍是一脸的关爱,似乎只是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他轻描淡写地说:“刚开学没学什么多少东西,还行吧。”
父亲问:“能跟上吗?”
王然点了点头,说:“差不多。”
父亲说:“好好学,不懂就问,老师们教学生就不怕问,而且还喜欢你问他,学生学会知识了老师也高兴。”
王然“嗯嗯”地点着头,母亲看出他不想说学习的事,赶忙堵住父亲的话头,说:“他知道学。”
父亲似是安慰又似是指点道:“别有压力!”
父亲也知道“压力”这个词,让王然有些意外。父母文化程度都不高,父亲小学毕业要升初中的时候正是七十年代初,就辍学了。母亲小时候家里穷,小学只读了两年。现在父亲口中的“压力”正好说到他心里,他不知道父亲是真了解学生的压力还是只是猜测,可这仍让他感到了一丝温暖。
当王然在家里和父母谈着学习的时候,陈强正怒气冲冲地跟母亲吵架呢。家里丢钱了,陈强的母亲盘问了丈夫好几天,他坚定地说自己没有拿。此时,母亲神情紧张地盘问着陈强,父亲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抽着烟。
陈强赌咒发誓地说:“谁拿谁是狗!”
母亲一点儿不相信他的辩解,一眼不眨地盯着儿子,想捉住他的心虚:“你需要钱可以给我说,又不是不给你,你自己一下子拿三百干什么用?是不是又去打游戏了?”
陈强脸色铁青,咬着牙斩钉截铁道:“我、没、拿!”脑袋随着那三个字的出口重重地顿了三下。
母亲不依不饶地质问:“你长大是不是想做贼?”
陈强大声吼道:“你才是贼!”
母亲扯着陈强的胳膊,手因为愤怒而抖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一直沉默的父亲开口道:“别吵了,钱是我拿的。”
母亲吃了一惊,问:“你拿了?你不是一直说你没拿!”
父亲耷拉着脑袋,语气发虚,说:“我拿了!”
他把钱拿去玩牌,全输了,本想先拿儿子顶几天,等把钱赢回来再告诉老婆,谁知道这几天手气太背,不仅没赢回钱,还把问别人借的也输了进去。
母亲被这突然的转变搞得不及反应,愣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地看着欺骗了自己的丈夫,喝问道:“你拿了你不说,我问你多少回了你说你没拿!”
陈强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也化为和母亲的同仇敌忾:“你拿了还冤枉我!”
父亲恼他没大没小,板着脸厉声骂道:“滚一边去!”
母亲气地眼圈发红,紧盯着丈夫的脸问道:“钱呢?给我!”
父亲息事宁人般说:“不就几百块钱!”
母亲又问:“钱呢!”
“输了!”父亲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要走。
母亲猛地冲过去掀起一把椅子朝他身上打去,他把椅子推开,甩手给了母亲一耳光。母亲顾不上疼,发了疯似地转身抄起椅子要再打,被他捉住了。
一直愣在一旁的陈强蹿过去也捉住椅子,瞪着父亲吼:“你自己拿的钱倒说是我拿的,这会儿还想打我妈!”
父亲看着他俩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懒得再理,夺过椅子往墙边扔去,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陈强厌恶地回到自己屋子里。
母亲瘫坐在沙发上抽泣起来。
父亲喜欢跟村里一帮人在一起混玩,因为打牌、打架没少进派出所。母亲脾气又泼辣,从陈强记事起因为父亲打牌输钱而引起的吵架打架太多了,严重的时候拿菜刀进医院的事都发生过。他早早地学会了在家里给父母判是非,通常都是站在母亲那边,因为母亲虽然管钱严格却也辛劳操持,在家里弄了个“火烧馍”铺子,每天起早贪黑地忙活。父亲置办了个大货车,每日却游手好闲,懒务正业。
他虽是能判出父母对错却也只能参与着吵架而已,父母脾气都是这么地暴,评头论理是行不通的。这样吵得多了,他也懒得再去化解。
母亲一边抽泣一边满嘴咒骂,陈强听得不耐烦便冲她吼:“出去找他骂去,在这儿骂个什么,吵死人了!”
母亲听了这话,忿忿地带着哭腔吼道:“你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强不想与她吵,把门“呯”地一声关掉,又开了收音机把声音放大,躺在床上看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