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东郭院,大堂。
一名年过七旬的老者闭着眼坐在主位上,粗糙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子,旁边则恭恭敬敬地站着一个中年男子。
“她还在外面?”老者张开眼,深邃的眼里说不出的寂寥以及痛苦,这个年纪,他儿孙满堂,本该颐养天年,可有一件事始终如鲠在喉。
“父亲,小妹已经跪了一夜了,要不要……”中年男子看了看老者,欲言又止。
孽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肯松口!
老者怔怔出神,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目光蓦然黯淡。良久,叹出一口气,重新合上眼。
“让她走吧,老夫不想见她。”
“是。”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外堂。
李芸披头散发地跪在台阶下,额头一片血青。她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晚上了,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
“小妹……”中年男子慢慢走到李芸面前,低头注视着她,缓缓说道。
“父亲?”模模糊糊中听到有人叫唤,李芸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看来人,颤抖道:“父亲……还是不肯见我?”
中年男子沉默,虽然心疼小妹的遭遇,却无法反抗父亲的意志!
“父亲既然不愿见我,也好。”李芸心底在这一刻反而放下了,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让她留恋的,“那我就将这条命还给他,这样他总归满意了。”
“小妹,你想干什么,不要做傻事!”眼看李芸露出危险的念头,中年男子及时制止。
“大哥,你放手吧。我和父亲之间早已没有余地,母亲的死他怨我,我理解,可孩子是无辜的,肖儿是他的亲外孙,他不闻不问也就算了,现在还见死不救。”
“既然他如此绝情,那我就成全他!”李芸露出决然的神情,大概是哀莫大于心死。
“小妹……”
“凌望山,放开她,让她去死,死了正好!”
就在这时,老者沉着一张脸走来,暴躁的声音响彻堂外。
“父亲……”
凌望山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一边是敬爱的父亲,一边是从小带到大的妹妹,叫他如何选择?
“父亲,你终于还是出来见我了。”看到老者,李芸紧绷的身子终究没撑住、瘫倒在地上,脸上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
“你……”
原本怒冲冲而来的老者见此,忽然停滞了身子。
凌望山一看这情况,连忙劝说道:“父亲,你消消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妹也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吧。”
老者重重地“哼”了一声,别过头,正好错开李芸的目光。事到如今,老者也不知如何面对?若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出现!他和老伴也能一起颐养天年,可这孽女千不该万不该气得她母亲心疾发作。也怪他自己,若不是他当时闭关,也不会让她娘发生不幸。
老者想着想着,不免老泪纵横。
看到这一幕,李芸顿时如遭雷殛,在李芸的印象里从未见过父亲露出如此落寞的一面,记忆中的父亲永远是刚正不阿、威武不屈的样子。
可时间打败了一切。
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如今已垂垂老矣。
意识到这一点,李芸泪如雨下,哽咽道:“父亲,女儿……知错了。”
老者浑身一震,僵硬地转过脖子,不敢置信地看向李芸。
“父亲。”
李芸一晃一晃地站了起来,近在咫尺地凝视着老者斑白的鬓角,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见此,老者伸出颤抖的粗手,搀扶起李芸,长叹道:“是为父……让你受苦了。”
“父亲,小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换个地方好好聊聊。”凌望山提议道。
“好……”
老者一拍脑袋,正想扶着李芸进入大堂时,身侧忽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煞气。
只见堂口突然闯入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少年,他一步一步走来,脸上冷若冰霜,身后紧紧跟着两名婢女。
“站住!大堂乃家族重地,不得再往前一步。”几个守堂的彪悍护卫持刀上前,将青衣少年拦截下来,却不料青衣少年身上骤起一股摄人心魄的寒意。
“滚开!”
青衣少年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面对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他毫不畏惧,悍然出手。
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煞气逼人!
“该死!”
面对如此突然的情况,伫立在堂口的几个护卫骇然拔刀,仓促间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可青衣少年的动作比他们更快,一指点出,如流星划过一般,寒光乍现,一纵即逝。
“不!”几个护卫手脚慢了一拍,惊恐地瞪大眼睛。
噗……
接连几声闷响过后,几个护卫翻着白眼倒在地上,鲜血流出,血腥的味道开始弥漫。
“少爷!他们不会有事吧?”秋燕和雪梅有些担忧道,显然被凌肖此刻的样子吓到了。
“没事。”凌肖擦了擦手指,眸子却是一片冰冷,“不过……我有事。”话落,抬脚走入外堂。
秋燕和雪梅二人则留在外面等候。
堂口这边的动静不小,显然没逃过老者和凌望山的眼睛。
看着迎面走来的青衣少年,老者皱起川字眉,正待呵斥,陡听凌望山喊道:“是肖侄儿,他终于醒了。”
老者目光一顿,落在这个从未蒙面的外孙身上,内心极度的不平静,“长得真像……”
这会儿,凌肖已经来到芸娘身后,轻轻呼唤起来:“芸娘,跟我走吧,我接你回家!”
听到身后这熟悉的声音,李芸转身一看,破涕而笑,“肖儿,你没事了。”说着,拉起凌肖的手,摸了摸他额头,看了又看,怎么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惊喜之色。
“娘,我没事了,还因祸得福,一举开窍。”感受到芸娘手心的温度,凌肖终于安下心来。
此刻,老者跟凌望山相视一眼,饱经沧桑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迟疑,片刻化为坚定。
“肖儿,过来,让外公好好看看你。”老者向凌肖招了招手,笑容一片和蔼。
凌肖却不为所动,尽管老者的目光看起来相当恳切。
李芸见状,抹了抹眼泪,连忙扯住凌肖的衣袖,将他拉到老者面前,语气急切道:“肖儿,这是你外公,还不赶紧叫外公。”
“我没有外公。”凌肖别过头,显得很是抗拒。在凌肖的印象中,外公这个角色从来没有出现过,对他而言算是可有可无!甚至在他眼里,外公和那些所谓的家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年,他娘俩遭白眼的时候;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受人辱骂欺压的时候,怎么不见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
老者听到这句话,目光蓦然黯淡下来,身体晃了晃,突然哇的一下喷出一口血雾。
“父亲!”凌望山和李芸顿时惊呼。
凌望山连忙扶住老者的身子,知道老者肯定是牵动了旧疾,不由道:“父亲,您没事吧,要不要找人看看?”
“好了,别大惊小怪的,一点小毛病而已。”老者摆了摆手,笑容却显得苍白无力,他看着凌肖,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任性,不一样的却是物是人非!
“凌肖。”李芸语气十分严肃,甚至直呼起凌肖的名字来,“向你外公道歉!”
“立马道歉,我不想再说第二句。”
“不,他不是我外公。我凭什么要向他道歉!”凌肖倔强道,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开这个口,就算芸娘拿出家法来,他也一样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心。
“你现在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李芸气得抄起地上的树枝,可一看到凌肖固执的眼神,又放了下来,她知道想改变凌肖的想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没想到凌肖突然说道:“芸娘,我们离开凌家吧,去一个容得下我们的地方。”
生在什么样的地方,凌肖别无选择,但他能做的只有带着芸娘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相信芸娘会理解他的。
“你再说一遍?”李芸不敢相信道。
凌肖看着李芸,再一次郑重地说道:“芸娘,我们离开凌家吧。”
“啪!”
下一秒,清脆的一巴掌打在凌肖脸上,留下了五个清晰的红指印。
空气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可以看到李芸愤怒的面孔,以及周围错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