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烧已经退了,但全身却虚弱无比,软绵绵的,眼帘也微微耷拉,才刚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子又困了,苏锦诗勉强睁了睁眼帘,半靠在蔷薇色撒花引枕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苏锦幽走了,她就说了句冷,马氏便情急把她裹成了粽子,的确是密不透风,让她全身暖洋洋的,一点都不想动弹,还没吃东西,就又笼起了绵绵的睡意。
苏锦诗半垂着眼,看着屋里的人忙上忙下,马氏喜气洋洋地招呼着,把之前的落水的湿衣服清理掉,留着残渣的药罐倒掉,桌椅重新摆放好,全都铺上新的褥垫,端盆倒水的丫鬟出去,捧着新鲜粥食的丫鬟又进来,小丫鬟拿着摇扇过凉白粥,马氏笑盈盈地替苏锦诗在床上摆上炕桌。
之前马氏荒唐的话到底只是说说,谁也不敢真将捕风捉影的事儿拿出去乱说嘴,苏锦诗也由着他们,管不住嘴的可以去乱说,到时候一查就能查出来,她也正好清理清理这些人。
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苏锦诗不由蹙了眉,但她现在不傻,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可能遇到什么事情,以前看事情都似隔着一层纱,总是迷迷糊糊,而现在,头脑清晰得似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抽丝剥茧一番……
一场大病,似乎将很多东西都改变了,连以往对自己好的人,她现在也不知为何,隐隐的,就觉得左右看不顺眼。
之前才破天荒轰走了八妹妹,如今看着马氏,自己竟也那么不耐烦?
眼睛微微偏移,避开了马氏迎来的讪笑的脸,苏锦诗压住心中的疑惑,声音清浅道:“一会儿我吃了东西,你们便都出去吧,我想清静一会儿。”
补充一下体力,她需要好好休息,尽快恢复精神,如今这般软绵绵的样子,什么都做不了,让她心慌。
“嗳。”马氏笑着点了点头,将白粥和两碟腌菜放至炕桌上。
苏锦诗靠着引枕,眼眸微闭,想着什么,勉强睁开,“对了,母亲的事,你们打听得如何了?”
听闻这话,马氏面色一讪,笑着敷衍着:“夫人没什么大碍,小姐放心吧。”
看她这个样子,那就是根本没有去打听了!
苏锦诗心中着怒,可是火气刚刚涌上,就觉得身子支撑不住,她缓了缓气,强自压抑住。
罢了罢了,一切等她病好再说,不然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马氏盛了一点粥,苏锦诗刚要接过,见是白粥,想到什么,不由蹙了眉,马氏见此误会了,忙笑道:“小姐不要生气,您刚刚经受热病,不能吃太干的东西,喝粥是最好的。”
这道理她自然懂。
“可怎么是白粥?”她看向马氏,“白粥性凉,我如今正是湿寒过重,最好服用蕙仁红豆粥治治湿邪,何况我嗓子也疼,吃这些咸味过重的腌菜更涩,这些东西都不行,全都撤下。”
马氏闻言,哪里顾得及撤下,一副见鬼的样子看着苏锦诗。
这样的话,她是打哪儿听来的,难不成真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缠身不成?
见马氏这个样子,苏锦诗如何不懂她的心思,叹了口气道:“母亲多年痛痹,这些我也是经常听下人说起,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虽是这么说,以前却从没听你说过这样的话,马氏心中腹诽,咬了咬唇,有些忌惮地看了苏锦诗一眼,讪讪一笑,将吃食快速放在托盘上,忙地退下。
见着她的背影,苏锦诗慢慢靠在引枕上,神色复杂。
以前她性子粗疏,哪里会记得那些话,可如今,心思就像一条一条丝线梳理开,很多话、很多事,似乎一想便能想起,临到便能运用……不过,也难怪这些人会害怕了,自己落水本就吓坏了一干人,此刻大家都是惊弓之鸟一般,发生任何一点事都会放大,生怕自己沾染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自己这个时候发生了变化,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被这些人当作不祥。
可是那么忌惮害怕的样子……
苏锦诗叹了口气,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第一眼在意的肯定是自己,怎么会想到要立刻避开,眼神中,忌惮得那么彻底?
和她以前认识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是她以前错了,还是现在乱了?
苏锦诗轻轻抚摸着面前的花梨木葡萄雕纹,一突一陷,雕刻分明,便如大病苏醒后的心境……吹开了以往遮着眼目的迷沙,一切清晰入眼,原来,之前看到的一切,都不过参真伴假,而如今,上天给了她重新的机会,让她一一明辨清明。
什么真,什么假,现在,又岂会看不明白?
微微垂下眼眸,明显感觉到身子越发不适,轻轻呼吸了几口气,苏锦诗默默闭上了双眼。
当务之急,是病养好。
“小姐?”一藕色衣衫捧着端盘的小丫鬟怯怯,目光闪烁地走进屋中,隔着屏风,轻声细语道:“小姐,马嬷嬷方才说头有些晕着了,这会子天旋地转地不清楚,让奴婢来伺候小姐用膳。”
睁开双眼,苏锦诗一下沉了脸。
晕着了?
分明是害怕了!
没想到此人那么胆小,不过自己稍稍有些不同,便让她这么害怕!
没有自己的允许,还竟然擅离职守,派一个不知名的小丫鬟来伺候她,当她是阿猫阿狗,什么人都能遣来敷衍了事?
原来这就是自己以前倚重的马嬷嬷!
苏锦诗只觉可笑!
没听到里面的动静,小丫鬟不敢动弹,怯怯地守在屏风外面。
心知自己不能生气,慢慢平缓了心绪,苏锦诗想了想,淡淡道:“你是哪里当差的?”
抿了抿唇,小丫鬟道:“奴婢就是小姐屋里的,平日里洒扫洒扫房屋。”
那就只是个普通丫鬟了?
“我屋里其他的丫头们呢?”
“姐姐们都在抱厦守着呢,要奴婢去叫他们么?”
在抱厦?
主子在屋里大病着,她们不在外面守着,却在抱厦呆着?
苏锦诗简直要笑了。
她也就真的笑了。
哪些丫鬟不能进屋,哪些丫鬟不能入内室,哪些丫鬟是专门掌管钗钏盥沐,专门伺候主子起居盥洗,哪些丫鬟又是只能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难道她傻?这些都不懂?
每个丫鬟按着等级,分配例银,可她屋里倒好,这一个个却敢当着她的面目无尊卑,目无规矩,管教一个小丫头才伺候她?
好,很好。
苏锦诗轻轻笑着。
见主子这个模样,那丫鬟有些害怕,但更有些担忧,虽然不敢说,还是禁不住试探道:“小姐?您……您没事吧?”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芯禾。”
苏锦诗点点头,“好,既然今儿由你来伺候我喝药,也不能没了规矩,以后,你便到我屋里来,顶个二等大丫鬟的职儿,月例,便按照惯例发放。”
她不养懒人,更不养这些目无尊上的人,既然这些人敢当着她的面儿偷懒,那也正好,以后便都不用来了,只管去歇着去。
芯禾不敢置信,眼睛瞪得大大的,半时都没反应过来,苏锦诗又淡淡道:“不过这些活儿以前也没人教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现在也并不清楚,之后,得把所有的规矩全都学好,现儿虽是这么安排,如果你不能胜任,我也是会……”
“小姐!”耳房外的软烟闻言大惊,原本她只是想来随便看看,没想到会听到苏锦诗这么荒唐的安排,她骤然一喊,声音有些尖利,忙地推了耳房门进来,狠瞪了芯禾一眼,“小贱货,在这儿碍人眼!什么时候轮到你给小姐端茶送水了?还不快滚出去!”
芯禾募然吓了一跳,砰地一声,不慎将苏锦诗的白粥打翻在地,她小脸立刻涨得墨绿,噗地一下跪倒在地,又不小心弄翻了一旁的八扇屏风,一时间,屋里立刻乱了起来,软烟见此,一边骂着,一边又拧着袖子狠狠掐了她一把,直将她掐得放声惨叫,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苏锦诗只觉得一口心火涌上,想要说话,嗓子却一下子哑住,头越发晕沉,身子更是绵软无力。
手撑在床沿上,只觉得,随时都要栽倒下去。
屋外廊上,凝香原本匆匆的脚步声更急,芍药阁外没见着半个人,连个洒扫的丫鬟婆子也无,凝香就觉得不对了,没想到还未进屋,便听到屋内这般乱糟糟的声音,六小姐才生了大病,还在将养,是哪些人这么没规矩!
她匆匆推了房门,正房里居然没有一个丫鬟守着!
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迟早撤掉她们一层皮!
马氏!马氏呢!
推开耳房门,入目,却是软烟使劲掐着地上的双宝髻小丫鬟,床上,苏锦诗脸涨得通红,手紧紧地撑着床沿,虚弱无力。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凝香怒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苏锦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