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暗淡,残阳如血,李志兴正坐在桌前缓慢而认真地擦拭手中的剑。
这位白锦县的教习不再如平日一般,脸上总挂着温和的笑意,而是脸色沉静,面无表情。尽管他相貌没有改变,但仿佛是换了个人一样。
他的动作很平常,与别人清洁自己的佩剑没什么两样,但就是这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动作,竟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强大气场,仿佛并不是在擦拭佩剑,而是透过剑,操纵整个世界。
那是一种强大自信带来的淡然,似乎只要一剑在手,他便能主宰天地乾坤。
轻轻抛下手中的鹿皮,李志兴持剑来到庭院中。
时值盛夏,院中栽着的灌木正是一年中最茂盛的时候,层层叠叠的肥厚绿叶在夕阳的映射下澎湃着勃勃的生机,如同冲天燃烧的绿色火焰。
李志兴的到来,就如同吹过了一阵寒风。
淡青色的剑气从他全身上下透体而出,布满了整个庭院,无形而凌厉的锐意刺得周遭灌木瑟缩着枝头低垂,连夕阳的余晖亦被其夺去。
肃立了一阵,他开始舞剑。
他奋力地向前劈斩,如同携着漫天风雷,似要将这天地也斩开;他回身斜撩,剑疾如闪电,未见剑影便只余尖锐的破风声;他灵巧地刺击,如同毒蛇吐信,迅捷而精准。
尽管剑舞得又急又烈,李志兴的眼神却越发沉静而趋于缥缈。
这剑法时而像在沙场血战,凌厉中带着决绝,时而又如天上的仙人以剑论道,威力绝伦却又潇洒飘逸,整个庭院都被笼罩在青蒙蒙的灵力光华之中。
而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院内已是剑气纵横,翻天覆地,院外却没受到半点影响,所有威势都被牢牢控制在这一方庭院当中。
突然,他神情一动,收功回屋。
他又坐回桌旁,拿起那块鹿皮继续拭剑,那些威势惊人的剑气消散于无形,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不多时,李鸿哲推门进来了。
“爹,我回来了。”
“哦,今天怎么样,”李志兴脸上又挂回了温和慈爱的笑容,“玩儿得开心吗?”
“还行。”
他放下剑,转过身玩味地看着李鸿哲。
“我听说……夏怡馨那个小丫头回来了。而且她回家把行李一放就跑到咱家来了,我说得可对?”
李鸿哲赧然一笑。
“额……我今天确实是跟怡馨一起去集市上逛了逛,不过她什么时候到的我就不知道了。哦,对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广安和,我们三个一起逛的。”
“害羞什么,”李志兴笑了起来,“你现在大了,我不会干涉你的。只要你别做出太出格的事就好。”
“这个……”李鸿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什么叫出格的事?”
李志兴笑着摆摆手,没再理他,回头抓起桌上的长剑。
“好了,我有些话要对你说,”李志兴顿了顿,表情严肃起来,“咱们父子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想我不说你应该也知道,这次大比……你通过的机会很渺茫。此外,即便你侥幸通过了大比,获得了试炼的资格,你完成试炼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是,孩儿自知实力不够,这几日也有些苦恼。”虽然没想到父亲会突然跟自己说这个,但李鸿哲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低头称是。
“为父只是一名教习,没有财力帮你买那些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来辅助你修炼,亦没有权势可以直接将你送入朝堂或一品宗门,更没有实力亲自教导你成才……”
“父亲,”李鸿哲突然跪倒,打断了他的话,“您生我养我已是天大的恩德,些许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李志兴惊讶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没料到他竟会打断自己的话,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儿子一向乖巧听话,低调沉静,断不会做出打断别人说话这种有些失礼的举动。
尽管吃惊,但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将长剑举到二人中间,接着说道:
“你不必安慰我,事实就是事实,我只是因稍有些没尽到为人父的责任而有些自责罢了。”李鸿哲还想说话,却被李志兴挥手制止了,“而且你的前程总归要你自己去闯,不能只是依靠我,为父能给你的,唯此剑而已!”
在父亲期盼的目光中,李鸿哲上前双手接过了长剑,将剑抽出来仔细端详。
这剑看起来甚是平常,不过剑身还算光亮,显然是有人经常保养。剑鞘和剑柄皆为黑色,上面都没什么华丽的装饰,只有些雕出的花纹,但也几乎被磨平了,有些地方还有划痕。在剑身接近剑格的地方,铭着两个古文字。
“此剑长为三尺五寸九分,剑宽一寸八分,是为父的随身兵刃,也是当年我像你这么大时,你爷爷传给我的。”李志兴的眼神有些恍惚,“剑的名字你已看到,那两个字的意思是:妄语。”
“妄语,妄语……”反复咀嚼这两个字,李鸿哲仍不知其寓意为何。
看出了李鸿哲的疑惑,或者他当年也曾同样疑惑过,李志兴开口道:
“不必猜了,剑名最初的出处寓意已不可考,只知是我李家祖传的宝剑。虽说剑上的纹饰已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黯淡,令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这仍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李志兴的语气严厉起来,“记住,不到万不得已,断不可抛弃此剑!若有丢失,必须寻回,否则我死也不会原谅你!”
李鸿哲全身一震,恭谨地应道:
“是,孩儿不到万不得已,断不会抛弃此剑!”
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了,李志兴清了清嗓子,缓和一下气氛,接着说道:
“希望此剑能在大比时给你增加几成胜算,让你以后的路好走一点吧。”顿了顿,他又忍不住说道,“我已辜负了你爷爷的期望,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李鸿哲赶紧答道:
“孩儿定不负父亲今日所托!”
说完之后,他又看了看父亲唏嘘的表情,暗暗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才会有辜负了爷爷的期望这一说,难道这就是这些年来自己从不曾听说过爷爷的原因?会不会和母亲有关系?如果有的话,母亲又在故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李志兴并不知道李鸿哲正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是示意他先站起来。
“起来吧,没有这么严重,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强求。此剑长为三尺五寸九分,而非三尺六寸,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李鸿哲站了起来。
“剑长三尺六寸则暗合三百六十个周天,此剑短了一分,当是寓意万物皆有其缺失。”
“不错,将此剑传给你,只是希望你能时时警醒自己,人无完人,要及时自省,不要怠惰,不要自大。”
“是。”
李志兴从旁边拉出一把椅子来。
“来,坐下吧。我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见李鸿哲依言坐下了,他又接着说道,“今日把你叫住,除了妄语剑的事,其实更主要的还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比。”
“咱们是父子,有些话我就不藏着掖着了。简单地说,想加入一品宗门,你的实力还不够。”
李鸿哲默然点头。
“那么我们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放弃这次大比。你可以去附近的小宗门修炼,出师之后你在某个家族任职也好,自己闯荡江湖也好,我都不会阻拦。”李志兴顿了顿,“如果选择这条路,那么你的实力进步也许不够快,日子也许会很平淡无聊,但胜在安全。”
“另外一条路就是,尽全力参加大比。由于你的实力不够强,你可能需要把命都赌上,才能博到一线出人头地的机会。而一旦你真的通过了试炼,你以后的生活也将充满危机。大宗门的弟子虽然看起来风光,但他们承受的压力也更大,遇到的危险也更多。”
“同时他们的实力也更强。”李鸿哲突然说道。
李志兴静静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直到后者有些不自在地活动手脚,才开口说道:
“不错,确实。那么我想你是要选第二条路,对吗?”
“是的,父亲。”
“你可想好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具体想让你做什么,这么说吧,也许你明天就会死!”
尽管被这话吓了一跳,但李鸿哲还是坚定地说道:
“我已经想好了。父亲,也许第一条路很安全,但我不甘心只能成一在市井间白白蹉跎岁月的庸人!也许未来会很危险,但我有信心应对!”
犹豫了一下,李鸿哲又接着说道:
“另外……我也很想见见我的母亲。”
李志兴浑身一震,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也许……成功的话……真的能……”
他挥手示意李鸿哲可以走了:
“好,我尊重你的想法。你先回屋去吧,剩下的事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