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很讨厌这样丑陋的我，对不对？”
村长沉默地盯着白瓷，好一会儿后，他忽然这么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问的突兀而又莫名其妙。白瓷没想到村长会以这种问答的方式来反击他，不由一阵错愕。
惊讶过后，他恍然回答：“不！怎么会呢？我可不讨厌你！真的！这么强大的身体，任谁都会羡慕的，这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来的东西。这难道不是很酷吗？”
“哼，”村长听罢，不由冷笑一声，“我看，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这种傻瓜会这么想。”
“这有什么不好的？”白瓷坚持说。“追求强大是人类的天性，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难道不是吗？如此强悍的身体，以后做起事来，就任啥也不怕啦！多简单的道理。”
村长对此不无苦笑地摇了摇头，眼睛里霎时闪过一道茫然。
惆怅半响，他不禁徒然叹息：“唉！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啊！生不由己罢了。”他神情是那样的落寞，哀伤，让一直盯着他看的白瓷都不禁深感悸动。
眼前的人似乎又要开启回忆模式了。
“我从来都没有为这样的我而感到自豪过，但你却是个例外。你是第一个一看见我的样貌，反应不是作呕嘲讽，不屑挖苦，反而是夸赞羡慕我的人。这点真的很让我——让我感动！这种感情我也已经好久没感觉到了，曾经，有好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要被钢铁同化了，会失去人类应该拥有的一切感情，和思想。可现在，我觉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终归还是保留有人类的天性。至少，现在的我还能为别人的夸赞而感到开心！”
“一直以来，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厉害的人物，但是生活却逼着我成为一个强者。你知道带着这种架构的身体活动，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吗？一个为了活下去而生生地吃掉了半个自己的人，他如此用尽全力，可如今，还是没能抵挡住死神的降临。他正被钢铁的铁锈一点一点地吞食殆尽！化作一地铁碎！都说命运残酷，但我只觉得，那也只是针对几个别人而已。——你能懂得，活着就像死了一样的人的感觉吗？我就是那样活着的一个特例！那就像是漂浮于空中的一粒尘埃，就像是水中漂浮的一只浮游生物！活的是如此卑微而又凄凉！我曾想，如果就这样一直活着，反而还不如潇洒地死去。”
气氛看来越来越微妙了，村长的自嘲似乎没有尽头，感情融入内心深处实在太深，周围的一切都自觉化为了虚无！
滔天的大火，无情的火焰，厮杀的嚎叫，铁器火炮的碰撞，都未能让沉浸在心酸过往中的村长清醒。而白瓷，竟也沉浸在了村长的感情漩涡之中，被拉入深渊，久久无法回神。
“而一个不完整的人。”村长继续讲诉着。“在他有能力活下去的时候，他最喝望的，莫不是恢复自己正常的身体，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类活着。我不想一辈子都孤零零地抱着冷铁过活。我想用手触摸自己的皮肤，去感受它真正的人体温度；我想吃一口正常的饭菜，而不是只看着别人吃；我想光着膀子在河里游泳，而不是只看着河水从面前静静流过；我想拥有一具有弹性的肉体，让我变成一个真正的人；我想，我想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那些曾经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我都想拼命拿回，可是，努力过后，我明白了。其实一切都早已无法挽回！”
“我曾经为了做回自己，做了很多的人体实验，甚至是为自己量身打造人造肉体，但是，我终究未能成功。有几次，我差点死在那些实验里。我将那些被我选中的实验人体一分为二，我以为我可以嫁接成功，可是，我失败了！那些被我杀害的人的每一具躯体都排斥我脑袋的控制！他们并不愿意接受我的指令。而今天，上帝让我遇到了你，而你，又让我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我知道，像你这种拥有特殊体质的人，肯定来路很不简单，但我还是想冒一次险，因为我想看看，上帝会不会给我这最后一次改变的机会！可是啊，”
村长一直自顾自机械地讲着，而白瓷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放下防备，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总觉得身上有一处地方似乎被堵住了，透不过气来。即便此人的受害者要算他一个，他也恨不起他来。
一个人要能承受多大的苦难，才能活成村长现在这个样子啊！他竟然一步一步地挺了过来！真叫人佩服！
“可是——”
村长一时如鲠在喉，思绪都变得焦灼起来，他紧锁眉头，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可是终究，终究我是不应该活下去的！我是不被上帝允许存在的一个存在！却违背上帝的旨意苟且偷生了那么多年，还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我——我活着永远只有痛苦！也许这就是上帝对我的惩罚！说什么永不放弃，讲什么坚持到底，那都是狗屁的自欺欺人，也只不过是用来掩饰自己贪生怕死的借口！”
“但我觉得，”白瓷突然插嘴说。“你能这么拼命的活着，这本身可要比死需要勇气多了。不是吗？”他为村长深深的自我厌弃而感到很难过。
“是啊！这是多么勇气可嘉的精神啊！这世界能像我这样，经过千锤百炼还死不了的人，可没有几个。我能活到现在，兴许还是上帝给我开的一个玩笑哪！”
“没有的事！”
白瓷看村长竟如此轻薄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就吾吾地说：“也许，你，你只是时候还未到罢了，不是吗？说不定，过了这段时间，你就，就能有个，好的归宿了。”
“归宿？”村长苦笑着喃喃自语，竟不禁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归宿！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像我这种做了那么多坏事的人，还能有什么好的归宿！我一生和死亡的对抗实在太惨烈啦！我明白，终归要死的人即使违背天命，也是活不长久的，而且，既然活着那么痛苦，我可不打算在这么折腾下去，如果我今天无法成功，那等待我的就将是——彻底的解脱！你能明白吗？”
“呃！”
村长这话什么意思？这不是赤裸裸的死亡宣判吗？白瓷一时哑然。
想了想，他小声说：“虽然我很同情你，可是，你今天要是成功了，那我不就死定了吗？你这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
“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对我来说，最好的归宿就是做回自己！从内到外，做回那个原原本本的自己。”
“原——本的自己？”
“是的！所以即使我今天杀了你，我也未必能够控制住你的身体，最终也只不过是又多添了一个牺牲品罢了。”
“你——难道说——你不想杀我了？”
“……”
“哎呀！真是的！早说嘛？刚刚还吓人家一大跳！我还以为今天要完蛋了呢！唉！好险！”
白瓷一听村长放弃杀他了，心里顿时大呼松气，竟还像没事人似的，大摇大摆地走到村长身边来，还不经允许地肆意对村长的身体上下其手。
“真是对不起啊！”他嘴里说着。“刚刚掰折了你三根手指，外加半截小胳膊！真的很抱歉！不过，你放心，我会补偿你的，以后再帮你装一个新的好吧？这机械体就是好使，不用担心胳膊断了就接不上。说实话，你这个身体也实在是太畸形了，等我跟艾萨克说一声，我让他帮你再重新组装一个，保管比现在这个好看！”
“这家伙是不是也太过于信任别人啦！他脑子里有水吗？”
村长紧锁眉眼，不可思议地瞪着白瓷笑嘻嘻的脸，心里直郁闷。
一句话就能让这笨蛋卸下全部防备，那这人该是有多容易上当受骗呀！这人怎么还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这人——这人是不是也太受上帝的宠爱啦！
村长想起自己截然不同的命运，心里就说不出的酸。
忽然，一股怒气直冲心房。
“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他阴沉沉地瞪着白瓷说。
“什么？难道你刚刚是骗我的不成？你还是要杀我？”
白瓷震惊之下，迅接连后跳三步，远离村长身边，警惕地瞪着他。
“你！”
村长瞧白瓷竟然如此反应，心里没来由升起一阵恼怒。
“你干什么瞪我？虽然我放弃了对你的杀意，但是你也未必能活着逃出莫里耶！你看见那群异种兽了吗？我问你，你要拿什么拯救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