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临至,家家升起淡淡炊烟,白日里热闹繁华的江南小镇慢慢归于平静。
今日的叶家庄,倒稍比平时热闹,因为此时这里正在举办与无上峰的结亲宴。江湖儿女行事多求方便利落,叶家虽是武林望族,却没有那套繁琐的仪式,只是宴请了一些平日里交往较密的亲朋好友而已。
叶府之内。
“来来来,大家饮下此杯。”
叶桑榆于首座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敬了所宴宾客一杯,众人亦是举杯相应。
“据说这叶家小姐美若天仙,叶家亦是武林名门,不知是哪家公子有如此福气。”
杯盏之后,离叶桑榆较远的一桌有一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向他身旁一打扮利落的汉子问道,看后者的气质应该亦是江湖中人。
“哈哈,薛老头,听说你家那小子也是被叶家姑娘迷得死去活来的,你也来提过几次亲,只是那叶家姑娘似乎看不上那小子啊。”同席的另一名中年男子笑道。
“老李啊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问正事呢,”那薛老头白了取笑他那中年男子一眼,随后继续向他身旁那汉子问道:“小魏,你知不知道啊?”
那名为小魏的汉子不换不忙的饮下一杯酒,摸了摸下巴的胡渣,似是思索道:”我也不怎么清楚,不过据我听说,对方好像是来自什么无上峰,我倒未曾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个门派。“
此时坐在那汉子旁的一名少年忽然道:”师兄,你看坐在叶庄主旁的是不是那个‘青罡手’秦瀚宇?“
汉子闻言微惊,定神一看,叶桑榆那桌确有一魁梧的粗犷汉子,正是秦瀚宇。他心中暗自吃惊,他名为魏北鹏,与身旁的少年皆来自江南大镖局震江镖局,几年前曾押运一批货物前往河西,顺道拜访了雄踞河西的云翎镖局,也正因如此才得以见云翎镖局镖头罗人烈与秦瀚宇那场精彩的比试,自那以后秦瀚宇之名便响彻河西,只是这秦瀚宇到底师承何方,却始终是一个谜,如今在这叶府他竟与主人同席,莫非那无上峰便是他师承之处?
薛老头注意到了魏北鹏表情的变化,忙问道:“小魏,你们认得那人?”
“几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倒是个响当当的人物。”魏北鹏道,语气中倒有些敬意。
“不知此人武艺如何?”那‘老李’好奇道,这些商人最喜欢的便是听这些江湖轶事。
“比起我来只强不弱。”魏北鹏说着又是一杯酒入喉。
薛老头闻言面色一苦,叹道:“这下糟了。”
“我说这别人武艺高强管你啥事儿啊?”魏北鹏疑道。
“唉,你有所不知,我薛府与叶家多有往来,我那儿子与那叶家小子叶雨龙更是结为异姓兄弟。他自小便喜欢雨荷那丫头,昨日叶家将这请柬送到我府上时,他更是暴跳如雷。我听下人说这两****与叶雨龙似乎在商量着要去找什么无上峰人的麻烦,我怕这家伙到时候吃亏啊。“薛老头苦声道。
“哈哈,薛靖光那小子倒有点意思,您老放心吧,有叶雨龙与叶庄主在,他就算吃亏也吃不到哪里去的。”魏北鹏笑道。
薛老头闻言又是叹了口气,喝了杯酒没有说话。
叶家庄,别院。
相比外面的人声鼎沸,这幽静的别院倒显得十分清静,若此时有人仔细倾听,便会听到那清冷的空气中似乎有一道缥缈的木鱼敲打声。原来法行和尚不喜嘈杂,又是佛门中人,便没有出席叶家的宴席,在别院休息,离雁遥沐苏颜两个孩子亦陪在其身旁。
法行停下木鱼,看了看坐在旁边昏昏欲睡的两个孩子,摇头笑了笑,道:”你俩也出去凑凑热闹,不必在此陪我了。“
“那大师,我们真的走了哦?”沐苏颜闻言如释重负,在看到后者微笑着点点头后,赶紧拉起离雁遥的手跑了出去。
“呼,在里面真是要闷死了,那和尚还要让我跟他去梵云寺当和尚,我才不去呢。”见离法行和尚的房间远了,离雁遥赶紧吐了一口气道。
沐苏颜闻言先是捂嘴偷笑,不过一会儿便愁苦了脸,幽声道:“唉,你还好,去了无上峰还有雨荷姨与明小叔叔,我去了那个什么万仞谷,可就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啊。“
见到沐苏颜娇弱愁苦的样子,离雁遥不禁生起怜意,道:“放心,日后我一有机会便去那万仞谷找你。”
沐苏颜眼中迸出一丝惊喜,抓起离雁遥的手,用小指勾住了后者小指,道:”说定了可不准反悔哦!”
离雁遥先是错愕,在理解了沐苏颜的意思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沐苏颜还欲说话,不过离雁遥忽然用手捂住了前者的嘴,并将之拉到过道的一旁躲了起来。沐苏颜本想问清原由,不过她眼神一瞟,只见两道挺拔的人影匆匆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英气勃发,正是叶雨龙;而另一人身着蓝衫,生了一张轮廓方长的马脸,眉宇间夹杂着一丝怒气。
“嘘,别出声,我总觉得雨荷姐姐的那个弟弟会对明大哥他们不利。”离雁遥靠近沐苏颜的耳朵轻声语道。
见离雁遥如此亲近自己,沐苏颜俏脸一红,但忽然想到前者称叶雨荷为‘姐姐’,称明千奕为‘大哥’,暗自思索这不是比自己大了一辈,岂不是占了自己的便宜,于是一口咬在了前者的手上。
明千奕虽然吃痛,但却忍住没有叫疼,心中也是思索后者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无礼才如此,若是他知道此时后者心里所想,怕是要哭笑不得了。
“贤弟,万一等下那几个人武功比我高,我岂不是要丢人?”此时那马脸男子见四下无人,忽然向叶雨龙问道。
“你不是整天说你得到了潜龙帮帮主沈行云的真传吗?那还怕什么啊。”叶雨龙莫名笑道。
“你就别笑话我了,平时我都是说着玩的,你还不了解哥哥我吗,就算人家肯教我,我也学不到几成啊。“马脸男子苦笑道。
“放心吧,若你真的失手,我也会帮你的,我还真不信他们真有那么厉害。”叶雨龙傲声道。
“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赶快走吧。”马脸男子道,听其语气倒是对叶雨龙十分信任。
待到二人走远,离雁遥松了口气,与沐苏颜悄然从暗中走了出来。
“对不起,刚刚也是情非得已啊。”离雁遥稍带歉意道。
沐苏颜一奇,没想到他竟会向自己道歉,一时说不出话,唯有吞吞吐吐道:“算了,刚刚我也不该咬你的,我们就算抵平了吧......对了,我们赶紧去找明小叔叔他们吧。”
“你别急,凭刚刚那两个人定不是明大哥的对手。”离雁遥道。
沐苏颜忽然又是用力往离雁遥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道:“下回你若再占我便宜,我就拧你。”
离雁遥看着沐苏颜嘟着小嘴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以为她还是在说之前的事,便点了点头,与她往前院走去。
却说明千奕自从知晓叶雨荷日后要成为自己的嫂子之后,情绪一直十分杂乱,真是应了那句‘剪不断理还乱’。明千奕本该斩断自己所有的非分之想,然而每当他想要静下心思时,叶雨荷柔美的面庞便会浮现于心田,一起经历的种种更是难以忘却,一时令得他这几日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
“千奕,你怎么一直不吃菜啊,是不是吃不惯这菜色啊?”叶桑榆关心道。
“叶叔,您不必为我担心,我只是午饭稍微吃撑了一点。”明千奕赶紧找了个理由解释。
叶桑榆闻言点了点头,亦没有继续追问。
“各位请先暂时停筷,容我向大家说一件事。”
就在众人谈笑声风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彻,只见两道人影缓步走到中心之处,正是那马脸男子与叶雨龙。
“今日是叶家的大喜之日,我薛靖光先在此处给叶叔叔道一声恭喜,“马脸男子道,原来他便是那薛老头的儿子薛靖光,只听他继续道:“我打小便爱慕叶家叶雨荷小姐,若是这叶小姐是嫁给王公贵族或者武林名门,我自是无话可说,只是,我却听说这叶小姐是要嫁入什么无上峰,我可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敢问众位曾听说过这个地方吗?”
众人闻言亦是在下面窃窃私语,似乎确实没听说过无上峰,薛靖光见状微笑着点了点头。
叶桑榆猛一拍桌子,怒声道:“这两人越来越放肆了,今日必要好好教训一下不可。”
“桑榆兄莫要着急,”此时坐在叶桑榆旁边一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和声道:“你们江湖人士不是常说什么’服众‘吗?眼下在场宾客似乎对你这几位亲家都不怎么信服啊,若是能以他们之力解决这眼下之麻烦,定能起到这’服众‘之效。“
明千奕仔细看了看那说话之人,只见那人虽说上了年纪,但依然风采奕奕,双目炯炯,让人不敢逼视。后者见明千奕正在看他,微微一笑,明千奕亦是微笑以应。
“定淮,你们怎么看?”叶桑榆询问道。
“全凭叶叔之意。”苏定淮道。
叶桑榆闻言点点头,站起身,到没有刚刚那般愤怒,淡淡道:“靖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叔叔,我家虽说不像你们家那般是武林世家,但我也曾学了几年功夫,你们江湖不是有一句话叫’强者为尊‘吗?今日我便用你们江湖的规矩,看看你那几位亲家的本事到底如何。”薛靖光笑道。
“好好好,”叶桑榆一阵淡笑,随后向明千奕道:“千奕,你便与他切磋一下,也让别人瞧瞧你们的本事。”他亦是知晓薛靖光定不是苏定淮与秦瀚宇的对手,便让明千奕出手,也好留几分面子给薛靖光,不至于输得那么难看。
“是。”
明千奕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薛靖光面前,报了一个拳礼,平声道:“在下无上峰明千奕,请薛公子赐教。”
薛靖光刚刚还十分倨傲,但见到明千奕俊朗风貌,气语谦和后,倒是有一分自惭,亦是回了一个礼,道:“明公子请亮兵器。”
“在下斗胆以这一双手接阁下高招。”明千奕淡然道。
薛靖光冷笑一声,“嗖”一声长剑出鞘,只见这乃是一把宽刃长剑,透着一股厚重之息,而薛靖光握着这样一柄重剑依然十分从容,可见其力量的雄厚。他握着长剑,退到离宴席较远之地,与其靠近的宾客亦是避让开来。
明千奕亦是跟着后者的步伐,忽的薛靖光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冽,只见虹刃贯出,引起阵阵破风之声,步伐简洁明了,招式大开大合,然而这简单之中却又有精妙变化,倒有十分大气之象。
“好个薛靖光,这几招倒是有模有样,”魏北鹏赞声道,“我倒好奇那少年会如何应对。”
明千奕暗自思索对方剑路乃是大开合之道,虽易躲避,但要反制却是困难,若是一味躲让,虽可立于不败却必然一直处于下风。转眼之间薛靖光的刃锋已扑面而来,明千奕心神一凝,灵巧地躲过凌冽的锋芒,随即左手以无为之势架开长剑剑脊,未待薛靖光变招,猛然欺身而上,右手一掌拍在后者胸膛之上,将之震退数步。
“靖光......”薛老头见自己儿子被击退,便要起身,可魏北鹏一手便止住了他。
“放心,那少年知道分寸,你宝贝儿子伤不了,”魏北鹏笑道,“不过薛靖光也是虎头蛇尾,开始那几招耍得有模有样,别人一出奇招,自己就没辄了。”不过他心中也暗惊,虽说刚刚明千奕的动作平白无奇,不过他自己知道能准确找到对方破绽并迅速进行击破是有多难,这平白无奇的招式之中所藏的那种’意‘却是极其高深的。
“再吃我一剑!”薛靖光怒喝一声,手臂持剑大挥,一圈剑舞卷起阵阵气浪,似乎要将明千奕束起的长发都拂乱。
这一招所说有磅礴之势,明千奕却是看穿了那极其细微的破绽,矫若行云之游龙,穿行于那圈圈剑风之中,转眼又是已近薛靖光面前。
薛靖光心里暗骂平时谁见到自己这一招不是避其锋芒,这明千奕倒好,直接以最为犯险的方式来应付,自己所学那些变招都失去了作用,只见对方又是一张拍在自己胸膛之上,好在对方力道舒缓,自己虽再次被震退,却公子没有心脉受伤之感。
“那薛公子所使剑法招式倒是不俗,前几日我们曾在沐府见那潜龙帮副帮主宋正鼎以龙啸剑对战东方沧澜掌门,薛公子其所使的剑法倒与之有几分相似。”苏定淮道。
“没错,听说这小子就是宋正鼎的徒弟,宋正鼎这套剑法名为‘沉沙剑法’,传闻亦是由一位隐世奇人所传,倒确实有一些高明,不过这小子资质还是太过平凡,招式虽有模有样但太过死板,对敌时若对方出以奇招,自己便束手无策。“叶桑榆点了点头道,他见薛靖光还欲再度出招,猛然站起身来,喝道:”人家相让于你你还要得寸进尺不成?“
薛靖光闻声一惊,他自己亦是知道明千奕前两次都是留有余地,若自己仍不退让,确实有胡搅蛮缠之嫌,不过要让他就此放手他依然有点不甘心,只得向叶雨龙投去求助的目光。
叶雨龙见状猛然踏出一步,提起剑鞘,依旧那般倨傲:“没想到你如此深藏不露,今日我亦想请你指教一二。”
“逆子,别人就算了,你也要胡闹不成?!”叶桑榆怒声道。
“爹,若他能胜过我,以后关于姐姐的事我绝不干涉。”叶雨龙仍道。
“好好,既然你要自取其辱,我便不拦你了!“叶桑榆厉声道。
叶雨龙似是没有听入耳中,长袖一挥,只听得一声清啸,寒芒闪现,一柄长剑已握于手中。他的剑不似薛靖光的剑那般厚重,如清风碧水,灵逸之中又不乏凛冽之息,虽不如明泉剑、揽月剑那般名动天下,却亦可算是剑中上品。
“你若依然想用你那双手来借我的剑,我可无法保证不误伤了你。”叶雨龙道。
“斗胆愿一试之。”明千奕淡然道。
“自讨苦吃。”叶雨龙心中暗道一声,身体已如疾风般袭出,手腕翻转之灵动、剑影闪烁之凌乱,让人望之惊叹。若说之前薛靖光剑路乃是大开大合如折戟沉沙,那叶雨龙的剑法则若拂雨清风,无形无象,明千奕只觉一时间剑风如同狂风般扑面袭来,就连破绽都被隐藏得微乎其微。
明千奕刚欲运起谐天决以查叶雨龙招式中所藏的破绽,然而在看到后者的身影后,竟忽的想起了叶雨荷,因为当时叶雨荷亦是用这一路剑法对抗青莲婆婆,再加之叶雨龙与叶雨荷面容有几分相似,霎时便将明千奕的心境捣成乱麻。
这谐天决最关键的便是要心静如水,放才能如明镜探知对手的破绽,然而此时明千奕却始终无法抹去萦绕在心头的身影,唯有连连躲避,处于下风。
“叶叔叔的剑法也好厉害啊,不知道明小叔叔能否胜过他。“
离雁遥与沐苏颜已悄悄跑到了宴席之处,在见到明千奕落入下风后,不禁担心道,这几日与明千奕相处之后,沐苏颜倒是愈发偏向后者了。
“明大哥是不会输的。“离雁遥坚信道。
“你又占我便宜。”沐苏颜心中暗骂一声,往离雁遥手臂捏了一把。
“江南叶家庄有两样绝技,一是轻功‘风行云影步’,而便是叶雨龙现在施展的‘逐风剑法’,剑法之快、招式之变,犹如疾风,让人防不胜防。”魏北鹏见叶雨龙剑法不凡,眼神一亮。
“你看这二人谁更胜一筹?”薛老头问道。
魏北鹏抿了一口酒,摇摇头,道:”这倒难说,那姓明的少年先前能准确找到你儿子招式间的破绽,其实力必然不凡,然而不知为何他现在招式絮乱,频频处于下风。“
薛老头闻言倒是稍稍安心,毕竟叶雨龙与自己儿子相交非浅,若叶雨龙能胜出,薛靖光倒不至于那么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