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船上的人出于惊吓往后面看了一眼,只看见那些落在水里的人渴望被拉上船的乞求眼神。他们游着,手臂在手中挥打,不像是游泳,倒像是在抓什么;他们又看到,一种巨大的条形黑影从下方快速地靠近这些落水者,然后这些落水者就消失了,像水本来就在搅动,像没有人落在水中。跟着水开始变红,间或有衣物的碎布、人的断指漂上水来。有一种咆哮震耳欲聋。
这些目击者无能为力,也不想为力。他们在见到断指后只有一个念想----减轻船身的重量。于是有人被推入水中、有人推别人却被反推入水中。总之,胖子大部分落到了水里,船上只剩玩命划水的精瘦之人。
乌云之中,有电闪过。
越来越多的船只被吞没,水波的高度越来越高,那个可怕的存在正要破水而出。片刻之间,整个河面上只有三只如箭破空而去的船。一艘两人、一艘一人、一艘五人。两人的那艘一人在划水,一人已经将船桨掉进了水里,那个划水的少年容貌可怖,如寒水城多年前的邪神红死魔----那个被大祭司杀死的怪物-----的模样,那个女子怔怔地倚靠在船舷边上,强撑着没有晕倒。
一人一艘的那只小船,有一块没有升起来的白帆。这只船并非渔船,是某个水域养鱼的场主的视察船。那个立在船头的人,他的宽大灰袍扮演了船帆的角色。没有船桨划水,但船的速度却很惊人。他握着的手杖像不合时宜点燃的碧蓝灯火,在昏黑的天幕下鬼魅异常。
五人一艘的那只小船,五个人并肩立在船头,席卷而来的白色水花溅湿了他们的衣裳。要是路冉冉有心留意的话----显然他不能----他会发现他以为他们永远不会湿掉的衣物此刻正在滴水。水花之中,有不止水力的气息穿透过来,有两位主巫摇摇欲坠,快要站立不稳。而那水波,已经隐隐触到了船尾。
所有的动作,在能看到沙洲隐约一线的时候戛然而止,路冉冉手中的船桨顺势滑入了水中。泪艾看见他的脑袋突然垂落,口中慢慢渗出鲜血,接着身子往船舷外一靠,就要掉到河水里。她扑过去拉住他的袖口,把他拽了进来,他的头软软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乌紫的嘴唇动了动,勾出笑容的样子,泪艾听到了他小声地说:“我想睡觉,不跑了。”
“你睡吧。”她说,眼泪挂在睫毛上,划过黧黑的脸颊,滴在了船板上。让他睡一下成了她唯一能做的。
他是在用他最后的力量帮她逃跑。
小船突然慢下,大祭司瞬间就已经冲到路冉冉和泪艾的小船的船尾。就在这时,那五位主巫忽然腾空往大祭司的船上飞来,他们刚一跃起,一只巨大的触手就从他们的船下抽了上来,霎时船身被摧毁成了木屑,那只触手就这样高高地冲出水面,向着天空直直竖立。五位主巫倏忽之间快要落在了大祭司的船尾。
但是本该给他们立足的船尾突然消失了。一道粗壮的暗影从船尾处横扫过来,力量之大,直接将挂着白帆的小桅杆扫得刺向了泪艾。突然失去船尾的船开始极速旋转,大祭司慌乱之中凭空从没有拿手杖的左手处发出了一道吸力,硬生生将小桅杆飞去的方向挪后了两分,那小桅杆径直插在了泪艾背后一小点的距离。船身被刺穿了,所幸桅杆又堵住了窟窿,所以船没有立即下沉。
所有人的生死大祭司都可以不管,唯独祭礼不行。
暗影对着主巫们的身体卷了过来,这是另一只触手!就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率先冲出水面的触手又照着他们猛然袭来。来不及避让的他们瞬间围成了一个圆,将手杖竖在身前。手杖顶端的魔珠由于承受了过大的魔能,发出的碧蓝光芒竟有了白化的趋向,几乎要炸裂了。于是在他们身前,一堵白蓝交杂的光壁集结而成。
他们调动了所有的魔能企图挡下这一击。果然,那两只触手刚一接触到这道光壁就停了下来。大祭司急急回头看了一眼,正见到他们挡住了那两只触手。下一刻,这道光壁被捏碎了,接着手杖被折断,两名主巫被捏成了齑粉,化身成一道血雾。
一只瞳孔一点的眼球在水花中弹出,很快又被水浪咽下。
大祭司知道,触手的略微停留并不是受了主巫们魔能的阻挡,而只是那怪物被惊异了一下,这才缓和了。可他所有的精力只在祭礼身上,所以当剩下的三位主巫往他靠来的时候,他一抬手杖在身后画下了一堵结界的墙。再没有什么值得顾及,抓到祭礼后逃上沙洲,兴许可以甩掉那个怪物。
他离开了那艘破船,纵身飞向泪艾的所在。身后的结界墙挡住了剩下的三位主巫,于是第三条触手加上前两条齐齐把他们三个抓住,迅速地拉进了水里,只留下三根手杖还在空中悬浮着,连下落都间隔了很久。
三位主巫才被拉进水中片刻,三只触手又再度猛然窜出水面,在即将够到大祭司的时候遭到了结界墙的阻碍。结界墙一阵乱颤,但终于没有碎裂。这道结界墙不同于五位主巫的光壁,它承载着的是大祭司一百七十年的修为,即便是对于这种强大的魔物,它还是能够勉力支撑。
结界墙的另一侧,大祭司的手立即就要抓到了泪艾的右肩。泪艾背对着他,一动不动,那个倚在她左肩的少年身体正在慢慢变冷。沙洲那么遥远,是到不了的岸。那只枯瘦的手离她的右肩很近了,她能感受得到一种无法逃脱的吸力。
手掌贴住了她的肩头,却没有用力。泪艾回头正好看见大祭司无比贴近的脸。原来,他的脸连褶皱都是假象,因为那本是模糊一团,像蒙着一层光晕。他的脚被一只触角勾住了,整个人只是停在她身后的一小段距离处,无法再靠近哪怕一寸。
接着泪艾看到他的身影被瞬间拉回,抛入了高空,然后两只触角从下方向着他直直缠绕而去。大祭司留下一串残影,避开了这两只触角,可是刚才勾住他的那只触角已经到了他的头顶,照着他的脑袋狂暴劈下。
一个灰影落下,泪艾以为大祭司被击中了,但那只是他的灰袍,此刻他漂浮在触手的左侧。泪艾木然地看着,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大祭司的本体舒展开了竟然如此魁伟,他的手臂上、胸腹上到处是虬卧的肌肉,花岗岩一般,只是上面密布着伤口,有一道几乎将他撕成了两半。他的苍老像是得到了青春的唤醒,头颅高昂,隐隐有几分雄视宇内的暴戾之气。
手杖得到了魔能的充盈,光芒映蓝了黑压压的天际。大祭司将手杖高高举起,仿佛要接下来自苍天的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