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三清观。
乌鸦忍受不了死亡气息的吸引,一遍遍飞来,一遍遍被喝退。
时间还不到。
日出。
日落。
又是一个昼夜,停了几天的雪再次洋洋洒洒的飘下,遮盖了天地,遮住了青城山。
雪一片片的极力想要落在那口漆黑的柳木棺上,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被柔和的推开,不屈不挠,似乎一直要斗下去。
黑棺没有盖子,江元的遗体手中握着一颗珠子,静静的散发出青色的光芒,形成一个光罩,连同坐在棺材旁边闭目打坐的江小元保护在内。
他已经这样枯坐了一天一夜,身边是一把桃木剑,一碗无根水,一片金色柳叶,一道巨大的雷霆符,一个小号的罗盘,一把破旧的拂尘。
还有一本书,发黄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
半步阴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小元没有动,天地灵气在躁动,自打他启灵成功,玉清中境的修为让他明悟了许多,以前《半步阴阳》中的内容生涩难懂,只能全部背下来,记在心里,刻进骨子里。
现在,他懂了,也明白了师父为何一直不让他修习,因此此书又名《无量诀》。
世间万物,阴阳分明,因缘缠绕,如丝如线,斩不断,理还乱。
修道之人,争天命,改气运,夺造化,成就一身道法玄奇。
《半步阴阳》妙法神通,鬼怪难测,一生修习便是终生命数,不可改,不可定,不可随意弃。
道士修的是仙,不是道,心中装得下天地,装不下苍生,容得下一道法诀,缺难以看重一条人命。
佛法讲求普度众生,道法只求一人得道。
《半步阴阳》记载庞多,道法奇术,玄幻秘闻,奇人怪事,风水堪舆,寻龙定穴,无所不包。
正因为如此,江元一直以来只准徒弟参看,不可修炼,只传授吐纳,不教真气法门。
一来江元担忧,这本《半步阴阳》乃自己的师父所留,修习之人必受天罚,阳寿不过五十。
二来充满纠结,一边让江小元全部记下这本奇书,一边左右摇摆,还没决定好将其完全放开,让江小元修习吐纳,里面修习真气的内容,全部被他藏了起来。
江小元一直对道法充满好奇,甚至在不懂法门的时候就想跑去自己捉鬼,江元无奈,最终带他下山,留下了绝笔,连同修习法门,一起放在了《半步阴阳》中。
江元知道,自己此次下山,必死无疑,这是《半步阴阳》的天罚,只有以身验证,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寿不过五十。
此时江小元坐在黑棺旁,缓缓睁开眼睛,体内的真气更加浓厚,多年的积累,终于爆发了,原来吐纳之法,便是吸取天地灵气,运转提炼,转为真气,存储在丹田之中,可催动道法,术诀。
一遍遍的看着师父的留下的那封绝笔,江小元喃喃道:“师父,你让我自行选择是否走这条路,现在我选了,阳寿五十如何,五百又如何,若没有你,我早已去了阴间,这条路,我不仅要走,我还要带你回来。”
十七年前,你救了我,十七年后,我来救你。
江小元将信小心翼翼的叠好放进怀里,站起身,抬头看天,面色坚毅,神色冷漠,道:“子时已到,该来了。”
江小元话音刚落,只见江元遗体忽然发出一道极细的牵引之力,没入黑暗。
黑暗中忽然一阵波动,一道孤魂出现在黑棺百米之外,被牵引归来,浑浑噩噩,不知自我。
江小元鼻子一酸,道:“师父。”
只是江元的鬼魂已经没有了意识和记忆,对江元的呼喊毫无反应,晃晃然飘过来。
任你道法再高,入了阴间,也要经历这一遭。
鬼魂还未近前,忽有阵阵声音传来,似来自底下,来自阴间,来自九幽。
百鬼哭泣,声声入耳。
江小元大惊,急忙招手拿起拂尘,背好桃木剑,手中一道巨大的雷霆符,散出阵阵威压,随时爆裂。
接着双指成剑,朝柳叶一指,道:“大道三清,元君太上,急急如律令,开。”
一滴精血,一滴无根水,一道金色法诀,猛的朝前一压,融进了柳叶。
金色柳叶原本是师父所留唯一,此时随着江小元施法,金光大盛,滴滴旋转起来,开了天眼,护在江小元身边。
静静等待,一呼一吸,天地忽然静下来了,乌鸦“呱呱”发出害怕的声音,“扑棱棱”全部飞走。
“有鬼.....来......”
“冥王......死......”
一道声音断断续续幽幽传来,黑暗中几个黑色光点出现,阴气极重。
快了,快了,就要到眼前了。
江小元闭眼,用额头天眼感受周围一切。
“有鬼差......来......”
“冥王收......魂......”
声音更加清晰了,是鬼差来了。
江小元睁眼,呼吸有些不稳,有些紧张。
自从贾三一句话点醒自己,便匆匆带着师父的遗体回了三清观,他要争一次,从鬼差手里夺回师父的魂魄。
当年那中年道人能行,他也能行。
“哗啦啦。”
“叮铃。”
铁链拖地,手中一个暗黑色铜铃,发出清脆声音,身后牛头马面,怒目而视,再身后,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鬼魂被铁链拴着,被铜铃声音牵引着,一步步朝江元的鬼魂走来。
来的竟是黑无常,范无救,自称八爷。
神有哼哈,鬼有无常。
黑白无常地位在阴间仅次于判官和十殿阎罗。
普通人死亡,牛头马面接引,大善大德之人死亡,白无常谢必安接引,而黑无常的到来,一般都是大恶之人。
“有鬼差自阴间来,冥王收阳间鬼魂。”
一声爆喝,从眼前身材矮小,身穿黑色鬼袍,面色发红的范无救口中传来,江小元一个激灵,道:“八爷,且慢。”
范无救一眯眼,对江小元道:“真人何事?”
范无救怎会不知道眼前这个小道士是要阻拦自己收走这鬼魂,心中有些不悦,按说自己是阴间八爷,地位崇高,虽然道士备受阴间尊敬,但显然江小元对他构不成威胁。
“据小道所知,八爷乃恶人克星,我师父是这三清观道长,元阳真人,有何大恶?”江小元问道。
范无救冷笑一声,道:“阴间自有阴间的规矩,犯了天罚,阳寿不过五十,生死薄早已判定,不遵守天道,本就是大恶之人。”
江小元面如死灰,天罚降罪,违背天道。
“还请八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师父,我愿以命抵命。”江小元道。
“荒唐”。
范无救皱眉,道:“你本修道之人,不知天道轮回是何物?岂能说改就改,况且这阴间生死薄,记录阳间万物生机,且能儿戏?”
“如此,那就得罪了。”江小元在看见范无救的时候就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唯有以命相搏。
“刷。”
巨大的灵符在江小元说话间已经被抛出,牛头马面大惊,急忙逃遁,他们鬼力甚弱,经不起这一击。
“好大的胆子”。
范无救眼中充满愤怒,千百年来,还没有那个道士敢如此猖狂,对阴间黑白无常出手,手中铜铃猛的一摇,“叮铃”作响,一道黑色波纹和迎面而来的金色巨符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