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短发花白而稀疏的班主任老杨,做着高考前的动员。
“我站在讲台上有三十年了,就是现在脚下的这块讲台,也站了快要十年!”
“为什么是快要呢?用不了一个月,你们走上高考的战场,我就彻底站了十年喽!”
老杨眼角的皱纹深深拢着,眼神却分外明亮,连带着又厚又大的老花镜也仿佛闪着光。
“三年了啊!”
教室角落里,一双惺忪地睡眼突然睁了睁,如梦初醒似的无声呢喃,抬头看了看讲台上佝偻着背的干瘦老头。
老杨显然注意到后排那双向来不怎么轻易抬起的眼眸,嘴角微微咧开些弧度,悄然对着他点了下头。
少年学着老杨的样子,回以一笑、一点头,又默默低下头去,躲在那一摞书山后面……
老杨三十年的教龄,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可唯独刚才那位少年,竟是他整整三年也不曾看透,倒是渐渐培养了些默契。
老杨管理学生向来严厉,可却默许这个叫刘学的少年上课睡觉,不老实交作业,甚至从来不在试卷书本上写上自己“刘学”的大名,只是单单写个“刘”字。而刘学却有着超级学霸的美誉,成绩名列前茅,让老杨更是不爱“管”他。
记得三年前的中考,老杨就是这间教室的监考员,而刘学恰是这间教室迟到了半个小时的考生。
要说这么严重的迟到,拒之门外也是情理之中。然而,当时的刘学汗流浃背,白色的T恤衫几乎贴在瘦骨嶙峋的身子上,更惹人侧目的是,他不是匆匆跑来,而是滑着一个破旧的轮椅,脑袋上缠着的厚厚纱布更是触目惊心。
轮椅背后没有一个人帮忙推着,老杨至今不解,他到底是怎么一个人滑着个笨重的轮椅,上了三层的楼梯。
老杨动用了私人权利,请刘学参加了中考。
“三年了啊!”
刘学低着头,重重握着手里的中性笔,再度呢喃……
“三年的时光真快,我想,不管多少,三年来你们肯定成长了……”
老杨看着全班同学,开始鼓舞士气。
……
“刘!”
刘学握着中性笔在课桌上平铺的洁白纸张上写下一个“刘”字,可笔尖却死死停在第二个字的位置,握着笔的手隐隐发抖……
刘祖传之姓,谁来赐我名?
刘学这个名字真的太匆忙,太随意,中考前一个月,刘学从重度昏迷中奇迹般地苏醒,告诉父亲,“爸,别难过,我一定会参加中考!”
刘学几乎荒废了整个初三下半年,像一株枯草一样沉睡在重症监护室里。
那时候,他还叫刘杨,张扬的扬。人如其名,他的初中生涯霸气无比,几乎孤身一人,从弱小中崛起,从混乱的大王镇中学脱颖而出,成为凶残的混子眼里惹不起的人物,在欺凌弱小的校园风气中,建立了相对平等的大秩序。
常在河边走,刘扬的鞋子湿透了,湿成了血腥的血红色。学校的秩序影响了大王镇恶霸胡占金的“生意”,动用社会混子的大能量,刘学****倒了,颅骨骨裂,脑部重伤,不省人事……
不幸中的万幸,刘学躺了近半年,终于还是活过来了!万幸中的大幸,刘学还来得及参加中考!这对一个务农的贫苦家庭来讲,绝对是有起死回生的震撼力的。
刘学答应参加中考,他从小就聪明,爸妈确定,自己的儿子即便半年不学习,也不会考太差。
刘爸担心儿子将来再有什么不测,用尽了自己40年在大王镇积累的所有关系,拉着他去了镇上户籍科改了名字,一来希望到了远离大王镇的高中隐姓埋名,二来,也希望儿子不要打打杀杀,求个重新做人。
刘杨,小名是好听的阳阳;去了户籍科,父亲情急中却想不出改叫个啥名,只是被户籍科的同志不屑地指着刘学脑袋上的纱布,鄙夷地说道,“毛都没长齐,还学人家打架,看看被揍那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户籍科同志直接在新名字栏里胡乱地填上“刘学”两个字。
以刘扬的脾气和三年来培养的傲骨,他虽然还只能歪着脑袋,斜躺在轮椅里,却当真想过去一拳砸在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脸上。
但是他忍了,歪着头冲着那人笑笑,什么也没说。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刘学懂得了“隐忍”两个字的真谛。
刘学在那种情况下参加中考,大王镇中学没有一个老师看好他,何况他还大言不惭地报考了市里重点高中城北一中。
可结果却让大王镇中学跌破眼镜,刘学一举高中,甚至以大王镇第一名的成绩被城北一中录取。
相比于爸妈对刘学重新燃起的热切期望,希望他好好学习,将来能考个好大学,脱离农村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刘学却把高中三年的规划定义在“隐忍”二字上。
果然不出所料,城北一中没几个人还知道他就是那个曾经把大王镇搞得天翻地覆的校园霸王;
即便是知道,恐怕也难以相信,一来他换成的傻里傻气的名字,二来,长期卧床,肌肉萎缩而导致的体貌巨变。
而欺凌弱小,俨然就是一部分人的天性,每每如此,一成不变。三年的高中生活,刘学习惯了被人骑在脖子上,对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这等习惯不是麻木的习惯,而更像是不在乎,别人再怎么欺负他,他能稳住心里的那潭清水。
隐忍是一个人成长必修的课程,不然,定难成大器。
一味的隐忍却也不可取,当人为了隐忍而能熟练隐忍的时候,差不多就到火候了,过犹不及,必须尽早重新清醒。
“三年了啊!”
刘学再度呢喃了声,隐隐可以听到那坚毅地声色。
“是啊!臭哥哥,你可以放我出来了吗?”
一个调皮的声音凭空在刘学脑海里响起。
刘学知道小幺妹又在自己灵识里早不耐烦了。三年前,倒在手术台上接受开颅手术的时候,他就感知到那个古怪的小女孩仿佛嵌在自己的脑海里一样,想要挣脱出来,可却受困于自己意念的压制。
也就是说,刘学只要不想放她出来,她就不可能出来。
尽管小幺妹把种种诱惑讲的真真切切,什么动物转账系统,什么修复萎缩的肌肉,什么强化枯萎的身体,等等等等。
朝夕相处三年,虽然只闻其声未识其面,但刘学相信,她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因为她顶多懊恼了就骂自己一声“臭哥哥”。
对于小幺妹所讲的天马行空似的未知文明,刘学惊叹不已,俨然相信那些真实存在。
可刘学为什么把她锁在灵识里,不肯放出呢?
看似没心没肺的小幺妹却也明白,“哥哥还不确信,可以在现实社会中,保全自己!”
“呵呵,”
刘学笑了,不再是被人欺凌时候,委曲求全的笑,而是发自全身上下千万亿个细胞的震撼之笑,刘学转头看了眼窗外,像是对着整个世界发话:“时候到了!”
“真的么?真的真的么?哥哥真的要放我出来了么?”
小幺妹欢呼雀跃。
刘学甚至能感受到她又蹦又跳的欢快模样,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个“小幺妹”真的从自己的灵识里解放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可他准备好了面对一切的一切。
“妹!开始了!”
刘学回过眼眸,埋头趴在枯瘦弱臂弯里,屏气凝神,渐渐探入灵识,仿佛融化掉所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