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似乎想了半天，才回答道，“怎么办？一瞬千里，她这会儿应该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陈磊又好笑又好气又憋屈。好容易碰到一个能够跟陈磊描绘真实的大伯的人——好吧，鬼，问到关键环节，还被他给打断了。陈磊那可怜的大伯，也许有一肚子的话要通过圆圆对陈磊说。这回怎么办？奈何桥都过了，真的勉强请圆圆回来，恐怕孟婆汤早就让她全无记忆了。
陈磊毕竟只有十几岁，思绪一多，面上到底还是挂不住，鼻子酸酸，眼泪有点要冒出来的意思。
“早不接晚不接，偏偏这要紧关头，你们到底怎么办事的啊？”
现在想想也真是童言无忌。敢向阴司鬼差发脾气的前一人大概是孙行者。
黑影像是有点怕陈磊哭，声音低了下去，“这个孤魂一早就在我们的名单上了，可偏偏阎罗王不批，说是要我们等，等到一个浑身金光的人出现，才能收他。”大概陈磊的表情确实很着急兼伤心，黑影居然诚恳向陈磊道歉，“对不住，是我毛躁，再多等一下，你们的话也就说完了。当作我欠你个人情，好了吧？”
咦？听起来还挺友好的样子。陈磊擦一下眼眶——没有眼泪也要擦一下——心下已经“算了”，嘴上不依不饶，“你说到要做到。以后我若有事找你，你可不许推脱。”
黑影飘了一下，像是后悔又像是瞅空准备逃跑。
陈磊再次摆出左掌右拳的架势，“怎么？”
黑影哇哇大叫，“不要以为我怕你！只不过阎罗王有令，不许同你动手！哼！我可是神啊！你这小小子！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蛮横不讲规矩的！”
陈磊先前就有些奇怪，听完这句话，更加奇怪。
“等等，为什么阎罗王会认识我？又为什么他下各种奇怪的命令？”
黑影还是气呼呼，“你自己去问他啊！”
陈磊看他气管气，身形倒是停住了，不由得笑道，“好啦，无常哥哥，反正你自己说欠我人情，我若找你你一定要到。”
“好好好。”
“好什么，得约定，”陈磊斜着眼睛看他，“以后哪天我打个响指，你就要立刻出现。”
他“嗯”一声，显是受不了陈磊再闹他。忽而回过神来，跳脚道，“为令？你居然命令我？我可是——”
陈磊不耐烦地给他接上去，“是神——对吧？随便吧，反正我打响指你就得出现。”
黑影晃一晃，像是在琢磨，过一会儿，冷不丁问陈磊，“刚才你叫我什么来着？”
“啊？”陈磊想想，“无常哥哥？”
黑影冷笑一声，“无常那黑白两兄弟懒得要死，这种收零星阴魂野鬼的事情他们才懒得动呢！”
陈磊想一想，除了黑白无常，地府有名的差役也就剩下另外两兄弟了，“那么，你是牛头，还是马面呢？”
“我是马面。我们兄弟两个专管捉拿逃犯，不过嘛，”黑影颇有些得意，“我比牛头高级些，专拿阎罗王亲批的那些逃犯！”
陈磊假装恍然大悟，内心悄悄跟一句：嘿，说来说去一样是捉逃犯的，卡司够大的阴魂才请得动黑白无常吧？
马面离开后，陈磊没有立即离开竹林。
静静站了一会儿，陈磊打了一个响指。
等半天，不见人。
“不讲信义的家伙。”陈磊咕哝一声，踢飞脚下一片枯叶。
忽的一下，枯叶落地之处，黑影重现，马面急吼吼问陈磊，“干嘛？！”
陈磊嘻嘻一笑，“嘿，算我错怪你了，你还是挺讲信义的嘛。”
马面做个朝陈磊张牙舞爪的动作，“你个小小子，不许瞎胡闹！我忙着呢！”
“好嘛好嘛，不闹了，”陈磊笑着躲开他，“我就是试试灵不灵。记着啊，听到响指要来的！”
马面冷哼一声，再次消失。
寂静的竹林里，终于只剩陈磊一个人。
……哎，自始自终也只有陈磊一个人……
走到木人桩下，陈磊轻轻抚摸那些已经濒临腐朽的木头。大伯去世前，陈磊真的不知道木人桩有什么来头，只当作是寻常闹着玩。直到14岁那年，也就是2000年，有一部TVB古装剧叫做《少年英雄方世玉》播出，陈磊才发现自己的武功套路，竟然神似剧集里严咏春那个角色。
闹完圆圆这一出，已然近黄昏。
吃完晚饭，陈磊当真思考了一下晚上要不要睡东厢房。
陈磊不惧鬼神，可是陈磊挺怕那口樟木箱子的。到现在想起当时手碰到箱子后的触电感，还是一阵阵心痛心悸。
更何况，东偏房陈磊还没有进去过。想到有女尸神马的进进出出……还不知有没有别的尸体进进出出……陈磊又打了个寒战。
可是海口已经跟妈妈夸下了，入夜陈磊硬着头皮抱着薄毯走进西厢房。
怎么睡都不对。
头朝着箱子，脚就对着东偏房的门；换过来，眼睛看着箱子怎么睡得着。索性横着躺呢，尼玛要是左右都钻出什么东西来，该躲谁呢？
丝丝从中午就不见了猫影，想来对阴世的东西相当忌讳。这会子陈磊倒希望它在了，好歹能给陈磊壮壮胆啊。
陈磊就这么纠结着，不敢关灯，胡思乱想，睡意全无。
直到听到远远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鸡叫，陈磊也还是没睡着。夏天天亮得早，原本窗外的夜色已经透出一点钢蓝色的影子。
算了。陈磊一骨碌爬起来。横竖是怕，陈磊还不如直接到东偏房去看个究竟呢。
看看天色，又给自己打打气：天都快亮了，比不得深夜的时候，各种魑魅魍魉飘荡。不怕不怕。
就这样，陈磊戴着笨重的黑色框架眼镜——隐形眼镜摘了以后放在西厢房里了——屐着人字拖，睡衣短裤，头发胡乱扎个马尾，打着哈欠推开了东偏房的门。
后来陈磊才知道，学习任何知识，半吊子就是容易吃亏啊。
东偏房里一片漆黑（当然！），但随着陈磊推开门的角度一点点变大，东厢房的灯光在东偏房打开了一面扇形的明亮区域。
印象中空无一物的东偏房，尽收眼底了。
这是——what？！
陈磊勒个天雷滚滚世纪大擦！
陈磊的黑框眼镜直接掉到鼻尖上了！
陈磊活了17年，最诡异的场景就这么一不小心呈现在面前！
一共有九个，对，九个人——还不知道是不是呢——围成一个圆圈，盘腿坐在地上。这些人围出了一个两平米见方的中心空地，空地上一支香点着，青烟持续袅袅升起。看仔细了，陈磊才发现这九个人，俱是双眼圆睁，可惜没有瞳仁，只剩一个白球球在眼眶里，恐怖至极。他们面色蜡蜡黄，完全就是灵魂出窍的僵尸模样。
陈磊的出现，像是一张纸片掉进了浆糊里。那种改变是慢慢的，慢慢的。纸片开始下沉，僵尸们微微有些动弹，有几个原本背对陈磊的，慢慢把头扭了过来，那种扭也很奇怪的扭，所谓头动身不动。
陈磊的心跳已经在推开房门的刹那停止了。
这会子，反倒出奇的镇定。
陈磊清清嗓子，道，“打扰各位开会了，不好意思。”
可惜陈磊的搞笑没有让他们笑，他们还是那样蜡蜡黄面孔对牢陈磊，隐约间更升起了浓浓的敌意。
更让陈磊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一个浑厚男人的声音，从被陈磊推开的门后传来。
“哎。这回麻烦了。”
陈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这是——
陈磊瞪大双目，看着从门背后缓缓走出来的身影。
大伯？！
他还是陈磊最后见他的那样，两鬓斑白，面容清瘦，白衣布裤。他没有看陈磊，双目死死盯住那九个僵尸，像是时刻在提防他们会有异常举动。
“大伯！”陈磊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大伯不置可否“嗯”了一声，轻声吩咐道，“要么你带上门出去。要么，你进来，把门关上。”
“大伯！”陈磊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真的是你？”
他叹口气，双目仍是死死盯住那九个僵尸，“是我。闲话休提，你要么进来要么出去。这里要有一场恶斗了。”
